我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熟悉的感觉，不沾染一点杂质的恶意如同阴暗里吸附人骨的蛆虫，蠕动着向我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长久的沉默让许许多多张陌生的面容回过头，那些没有五官的脸在我面前一点点拉长、扭曲，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一下子缺失了一块，又或者只是那块缺损被我很好地掩饰起来，以至于连我自己都已经忘了缺口的存在。

“都是假的，对吗？”斯内普阴毒又轻柔的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回荡，与克莱文不加掩饰的恶意重叠。

那些死死守护着的，不为外人知晓的伤疤，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一展现吗？这算什么？玩弄人心的代价吗？如果的确如此，所谓的报应未免来得也太快了点儿。

我在害怕，我在颤抖，在失态前的最后一瞬，我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可笑的丑态即将破茧而出，我是面目可憎的罪犯，是阿兹卡班永生不见天日的囚徒。

……

“死？你以为我会怕吗，邓布利多？”

是谁的眼睛轻蔑又疯狂？

“不过是摄魂怪，你觉得我会怕吗？”那道模糊的影子被结结实实地捆在座椅上，半分挣扎不得，他的生命即将走到了尽头，但他看上去毫不在乎。

“我最爱的人死在了那儿……”他的脸颊被一根魔杖的杖尖抵着，深陷下去，枯槁的头发没有一丝光泽。那张本来没有任何情绪的脸上忽然诡异地浮现出癫狂的笑容，褐色的瞳孔兴奋地紧缩，“她在等我，我知道的……”

“无可救药。”不知道是谁冷冷地评价了一句，但座椅上的身影无动于衷。

房间里的人很快就全都走光了，只留下了一道很眼熟的身影，看上去像是在负责看守。座椅上的人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依旧被拘束在原位，但看上去一脸轻松，连脑袋都向后仰了过去，倚靠在椅背上。

“她教过我很多咒语……”他漫无目的地讲述着，像是精神错乱的人所发出的呓语，却又清醒地对站在面前的人所投射出的眼神不屑一顾，“……我常常在想，要是她也拉文克劳该有多好……”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有关“她”的一切，并不在乎有没有听众，只是自顾自地回顾两个人短暂的一生。

似乎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对房间里的第二个人开口说话。

“教授。”他的声音已经很沙哑了，吐真剂让他说得太久。站在房间里的女人没有答复，极富正义感的格兰芬多院长又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恶贯满盈的罪犯搭话，哪怕他是她曾亲自教导过的学生。

“拉文克劳内部有一个流传很久的传说，一个人如果能被某个人长久地记住，那么灵魂就会更加纯净，不易消散。”他平静地叙述着，“我之前总在觉得，这是个诓人的传说，但现在似乎没有不相信的理由。”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阵沉默。

“真可惜站在这里的不是弗立维教授，连斯拉格霍恩这个老家伙都躲起来了，不然他们总是能跟我说上几句话的。”男人的话语里似乎暗含着几分挑衅。

“你想要说什么？”格兰芬多院长终于对男人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可就在这时候，魔法部的人进来对他们通报，福吉部长要来了。

小巴蒂今晚从头到尾保持的镇定在这一瞬消失了，他的语速变得很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西里斯在这里，他一定会觉得这样的神情似曾相识。

“她没有家人了，连她的遗骸我都找不到……没有墓碑，没有人为她祭祀，没有人为她哀悼……”

门口的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正在逐渐下降。麦格当然发现了异常，她正据理力争地向福吉部长严令禁止摄魂怪进入城堡。

但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麦格只来得及回过头看见摄魂怪扑过去的巨大影子，还有在她的学生生前最后一秒在空隙一角里仓促露出的面容。

他的头颅没有低垂下去，而是完全地倚靠在了椅背上，仰面坐在那里。那张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似乎生前遭受了巨大的痛苦，但睁着的眼睛里居然更多地像是哀求。

那并不是乞求饶命的表情，麦格清楚地知道他无所谓死亡，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小巴蒂·克劳奇最后未说出口的话了。

……

我依旧能感受到额角血管里的血液正在翻滚，头痛欲裂。那个被束缚在座椅上静静死去的男人的影子变得清晰，却让我难以与记忆里的人联系起来。

眼前还仍旧留有重影，唯一清晰的是那双不怀好意的金色眼眸。我忍着不适站起身，手依旧有些发抖，不知道还能不能握紧魔杖。

你以为我会认输吗？

我微微眯着眼睛，企图让克莱文的脸更清晰一些。

能读出我的一切又有什么用？只要杀不死我的，所有的把戏都不过是绊脚石。

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等待着克莱文的动作。

“很好，看来你准备好了。”克莱文微微低下头，俯视着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从这个角度抬起头看他时，克莱文竟与里德尔看起来同样冷酷、同样强大、同样不可战胜。

“三。”

“二。”

“等等，教授。”我出声打断了他，他蹙了下眉，金色的眼睛里透露着不解和淡漠。

“你打算放弃吗？”他嘴角扬起了一抹笑容。

“当然不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嘴角的笑容消失了。

“我只是想要向您问清楚，这样的模拟要做到什么程度？您希望我只是简单地站在原地任由您所释放的幻象向我入侵，还是希望我举起魔杖进行反抗？”我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既然是黑魔法防御，能够进行反抗自然是最好不过。”克莱文无视我的挑衅，语气平静如初。

“那么，我准备好了。”我直视着他，就像在直视我所失去最后一个珍视之人的那一幕。

摄魂怪代表人的恐惧。

有人恐惧黑暗，有人恐惧死亡。有人恐惧失去，也有人恐惧未知。

所有存在于普世领域观念下的恐惧，对于我这个已死的人而言，都已经全部经历过。我早已尽数品尝过其中的苦涩。哪怕是作为恐惧本身的摄魂怪，也曾如影随形地与我相伴整整十二年的光阴，直至麻木的我投入死亡的怀抱。

恐惧无法杀死我，摄魂怪却夺走了我生命中最后一个重要的人。

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的弟弟。我的爱人。

快乐的情绪和回忆似乎永远离我远去，而将我身体中缺失的一块逐渐填满的，是失去的哀痛与无法消解的极端恨意。

那样的情感，名为不甘，名为悲愤，名为复仇。

钻心剜骨需要极致的恨意，魂魄出窍需要掌控人心的高傲，阿瓦达索命需要纯粹的杀意。

不需要再将咒语念出声，汹涌的情感足以支撑我发动无声咒。本有残缺的咒语将我和那个人的命运连接在一起，现在被他的死亡所填补完整，在此刻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噬魂销骨，需要的是毁灭所有的绝望。

那根投放出摄魂怪幻象的项链被瑰丽的蔚蓝色光芒击中，却并没有变成碎片，而是变成了一团银白色的烟雾，湮灭在半空，只在地上留下一层薄薄的尘土。

“抱歉，教授。”我收回手中的魔杖，“损坏了您的炼金器具。”

克莱文不在意地摆摆手，用死人一般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做得很好。拉文克劳加十分。”

直至课程结束，他都没有再朝我的方向投来任何目光。我拖拖拉拉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直等到教室里所有的人全部走光之后才朝着讲台走过去。

“为什么？”我静静地等待着不知道能否获得的答案。

就在我以为克莱文要将沉默维持到底时，他忽然朝我的方向踏出了一步，冰冷的手掌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的存在，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他依旧没有开口，可这次声音并非从四周传来，而是真真切切地直接传入了我的脑海。我的眼前又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那双盛不下一丝情感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闪着金属光泽的麻瓜机械。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可手上的力道却在不断收紧。站在我面前的仿佛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更高层次的，没有任何七情六欲的存在。他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者，不言不语，却修正着一切错轨的痕迹。

“……”我试图发出声音，可于事无补，于是只能盯着那金色的漩涡，感受着手脚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凉，我明白那是死亡踏着前奏的舞步，再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感觉。

已经晚了，教授。

我在心里说道，对着即将成为杀人凶手的克莱文狞笑。

你似乎把我当成了那些脆弱到一击即溃的废物，高高在上地对我展示你的力量。

噬魂……

脖子上的禁锢陡然间一松，克莱文冷冷地注视着我狼狈地咳嗽着。我想要大笑，看着面前的审判者陡然间重新变回有血有肉的凡人。

原来你也不想死啊。

“……看来……作为炼金术大师的……你……也没有绝对的把握……接下我的咒语……”我轻轻地擦去眼睛里被逼出的生理性的眼泪，对着克莱文露出笑容。

“我不是依靠谁的庇护才活下去的，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