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鱼白，曜灵哑声问：“你听过吗？”

容与：“……没有，但是不奇怪，也不怀疑真实性。”

“为什么？”

“实验体研究虽然明面叫停，但是我总感觉……”容与斟酌措辞，“他们会放弃践踏生命的快感，我不信。”

曜灵没说话，今天的月曜星缓过来，救援人手充足。

她没有等到新的保密协议，异形出现在内环星球的事再也瞒不住了吧。

不知道首星那群高枕无忧的人会不会做出什么怪异的举动。

曜灵心乱如麻，戴好帽子口罩，罕见地跑去未受波及的偏僻乡镇点了杯烈酒，呆呆地坐在树上。

树叶簌簌地响。

发呆半天的曜灵突然跳下来，直奔旅馆旁边的医疗舱——楼皓在那治疗断臂伤口，肢体再生。

这一下直接干进去楼皓五年的工资。

楼皓的体质出人意料地是B，这个型号的医疗舱可以一定程度进行辅助再生，只不过出于体质的限制，再生速度差强人意，回到首星之后还要反复去很多次。

曜灵再次感到惋惜，直到楼皓睁开眼从医疗舱出来，她才换上一副惺惺作态的面孔。

“面罩戴上。”楼皓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数秒，“倒是学会了首星那副戴假脸的做派。”

“针对，这是针对。”曜灵没有正面对上她的话。

“我看你对岑帆很尊敬，我也算你半个老师，你送了我什么？”

曜灵露出不解的表情，心想你算我什么老师？

“那群人胡闹的时候，你没有在那记我的话？”

“前辈丰富的职场经历，稍微透出点经验我当然要学，要不多不识好歹。”曜灵笑着说。

她总觉得楼皓有刻意教她的成分。

不然这种事其实大可以推自己出去——一个被媒体渲染成无所不能的年轻人，活脱脱鲜明的靶子。

但是为什么呢？

她问了出来。

楼皓默默转过头：“少顺着杆子往上爬。”

嗡嗡嗡——

通讯器响了，楼皓把信息投到空中，跟曜灵说：“来活了，忙你的去吧。”

是一则新闻，霍染来了。

曜灵飞速阅读，大意说霍染受任来善后，处理舆论、战后救援事宜。

“看起来不怎么高兴，我以为你会很感激这个在审判出面帮你找人的……小伙伴。”楼皓拖长尾音，想了个形容词，“还不快走。”

曜灵还在设想有没有可能楼皓在医疗舱的时候，自己动动手脚直接给她送走永绝后患，眼下看来似乎没这个机会。

曜灵不甘心，总要给她添堵：“有更重要的事。”

楼皓眼皮一掀，就差再次赶人。

“异形拥有神智、钻进人类皮囊的事，你们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吧？”

楼皓：“不算很久之前，几乎和你同步。”

“第一例伪装人类的案例，在什么时候？”

“我没有义务……”

曜灵打断她：“我猜是在边陲星球，对吧？外圈本来异变就多，没有影响到内环和要塞就不算问题——你知道天融行口守门员有异形吗？”

楼皓呼吸一滞，下意识觉得她说得是真的。

“天融也算外圈。”

言下之意并不那么意外。

曜灵深呼吸，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那监察队成员有异形，你也知道？”

“你说什么？！”楼皓猛地上前一步，头皮发麻，随机反问，“是穿着监察队的衣服，还是监察队的人？”

事到如今直接摊开，曜灵说：“你派去景海实验室销毁资料的人，不是吗？摘下面罩，它甚至没有人脸。”

这一消息像石破天惊一般，骇得楼皓久久无法言语。

异形研究院院长吴钰

她的脑海闪过一张张不同的面孔，每个人都有可能插手成员安排。大脑中瞬间掠过无数计划，最终锁定在两个目标上。

“……天融行口，你见到了几个？”

“一个，你的队伍也是一个。”

楼皓静默半晌，眯起眼睛：“我会去调查的，如果让我发现你在骗我……”

威胁意味十足。

曜灵不在意地笑笑：“虽然没有必要，但是就算骗你，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楼皓不理会她的挑衅，着急去求证，还没走出转角就被叫住。

曜灵：“我都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消息了，你不回答我个问题？”

楼皓头也不回：“我没有派人去过景海实验室，监察队本身不参与任何研究。”

曜灵立刻敏锐问：“谁问你借人了？”

楼皓这才回头，凝视这位初出茅庐、初具雏形的双S。

她看过所有关于曜灵的资料——性情大变、做事出格、学习能力强，是她下意识总结的标签。

她很清楚隋灏乃至其他人做出这么一个局是为了什么，或许这个年轻的学生也意识到什么，对所有人都抱有戒心。

楼皓从成年后几乎一直在监察部工作，不知道是职业特性还是性格特征，她平生最烦出格的人，专业技术、为人处世，只要保持在平均水平就好。

这样才能长久地维持社会稳定，人类不需要如此激进的进化，进化的尽头是什么没有谁知道。

琴棋名声最盛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当时就有种莫名的排斥，总觉得这个人这么出风头不是什么好事。

三十年后，又出来个曜灵。

宇宙的长度对人类来说像从未改变，宇宙间好像也从来没有新鲜事。

楼皓的声音飘散在空中：“保密。”

天融航口炸毁后的重建工作已经完成，楼皓进去的时候，发现就连里面的一块金属板都与之前并无差异。

电梯合上，她心想首星也真是下血本，重建速度堪比珈蓝星系全盛时期。

祝菁匆匆忙忙赶来，将她带进办公室——没有监控的那种。

楼皓直接了当的“异形”二字的消息点名来意，祝菁显然知情。

“首星没有接到上报异形的信息。”楼皓质问，“你是不是疯了？！检测系统检查不出来，你能分清自己身边谁是人类吗？！”

祝菁定定望着她：“……人类就一定不吃人吗？”

“那是异形！”楼皓罕见地激动起来，拽住她的衣领就把人往墙上撞，“造成了人类重大伤亡、难以计数的异形！往前推几十年，总有疯子想把异形基因和人类基因融合都没有成功，制造出失败品后在那么执着研究的年代都紧急叫停！”

祝菁悬在空中，抓住她手的手腕青筋迸发：“那又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活下去，吃饭、睡觉、发工资、升职有什么关系？”

楼皓逼近，凌厉的五官线条冲进祝菁不甘愤怒的双眼。

“异形进化的信息迟早会爆发，但绝不能从我这里开口！”祝菁全身发抖，喃喃道：“只要拖一天，我就在这个位置上多待一天……总有人会爆出来的，不过是多死几个人而已！”

啪——

楼皓用仅存的左臂悍然甩出一巴掌，祝菁跌落在地，这才发现曾经这位曾经带过她两年的老师本该安放右臂的地方空荡荡的！

她茫然地捂着脸：“……异形吃掉了？这儿有医疗舱，你的胳膊会回来的……”

楼皓愤怒地握紧拳头，冥冥之中竟然毫不意外她的行为。

祝菁刚工作的时候曾经因为被胡桡抢功，气不过和同事吐槽了几句——结果接那么进了胡桡耳朵里，把她坑去乐宁星地表干后勤，几乎永远没有出路的地方。

恰好楼皓那时候公出，偶然被祝菁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吸引了眼球。

内环星球可以说几乎没有这样坚韧的、倔强的、不屈的人。

尽管那时候琴棋还没有失踪，所有人都比现在要有生气，但内环的僵硬化已经初现端倪。

明明楼皓最讨厌出挑的人，但祝菁除了这股劲头，可以说没有什么显眼的地方，恰好补足了她的厌恶点。

她尽职尽责，恪守规矩，多余的物资一件件盘点好收回库里。

楼皓得知原由后，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祝菁毫不犹豫地选择去了乐宁星监察队从业两年，那期间楼皓每次过来都会找她吃烤肉。

监察队不能喝酒，她们就喝果汁喝到撑得不能动，第二天乱糟糟地爬起来，楼皓偶尔会给她梳头发，她会在日光的沐浴下躺在她身边。

像母亲，那时候的祝菁觉得这位铁血无情的执行者像母亲。

如今楼皓断臂，咬牙切齿地俯视她。

“人类是最终底线。”楼皓深呼吸，终于缓过劲来，“你筛查了吗？”

“筛查了，设备检测不出来，我趁着面谈的时候找出来几个——它们智力不太高，不能像人类一样沟通，只有在需要重复简单工作的岗位才能装下去。”

楼皓抿唇不语。

“……你刚才说的话，我有个问题。”祝菁撑起身体，像以往无数次寻常的请教，“造成人类重大伤亡的，不还有人类自己吗？桃源发现之前，人类倾扎死了多少同类，有人统计过吗？”

“这不是一回事。”楼皓整整外套，在她的注视下打开房门，“很快异形的信息会如你所愿从别的地方爆出来。”

祝菁：“……好。”

楼皓大步走出去：“最后一次了。”

祝菁揉揉眼睛，心里清楚这恐怕是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了。

想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吧，天融行口位置敏感又偏远，和内环监察部本来也没什么来往。

联盟和帝国的关系越来越紧张，万一战争爆发，难免不会波及。

她重重搓了一把脸，再出去，又是那个天融行口新上任的航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