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段宁野带了一名大夫上门，但这大夫只是简单问了几句，把了个脉，留下一副药方便走了。
段凝絮微愣，她道：“哥哥？”
“怎么了？”
“哪里请来的大夫？”段凝絮皱了皱眉，“感觉不太......”
“皇城外一处住在深山老林的神医，哥哥跑了好几天才把他请来的，”段宁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看了这么多大夫都不见
好，可把哥哥苦死了。”
段凝絮也心疼道：“要不......”
“不许说不治了，”段宁野立刻严辞道，“无论是什么手段，哥哥都一定会把你的眼睛给治好。”
“......好吧，哥哥也别太操劳了，”段凝絮只能看见一团浅黑色的身影在晃动，“我没事的。”
“让小青带你出去走走吧，别老窝在房里。”
“好。”
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出了街，段凝絮只觉得太阳大的离谱，晒得她头昏昏的，对糊作一团的景物也毫无兴致。
小青提议道：“小姐，书房里的墨条快没了，要去买一块不？”
段凝絮点了点头：“买完就回去吧。”
“好。”
两人寻着过去常走的小路来到文房四宝店，刚踏进门口，就遇见了张迎京。
段凝絮看不见，还是小青叫了一声张大人她才反应过来。
“张......”
“段小姐又见面了，”张迎京微微一笑，“怎么也来这里了？”
“快没墨条了，随便买买。”段凝絮其实不怕生，只不过在段宁野面前她还是有点拘谨，现下不多人，她多少放松了一些。
“练字？”
“嗯，盲练。”段凝絮道。
“是完全看不见，还是能看到一点？”张迎京在她面前摆了摆手。
段凝絮眼珠随着那团肉色糊状的速度而转动，她道：“能看见有东西在动。”
“那也不算恶疾，起码还能看见，”张迎京对小青道，“可以让你少当家抓点明目的草药，说不定有奇效。”
小青道：“都试过了，小姐的眼睛还是不见好。”
“这样......”张迎京无奈地叹了口气。
“谢谢大人的好意，”段凝絮浅浅一笑，“我习惯了，不打紧的。”
“是么......”张迎京垂眸，眼底一片黑。
段凝絮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道：“大人，我买完墨条就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出来只是买个墨条？你哥哥应该有让你多走走吧？”张迎京笑了笑，“有没有兴趣听个戏？我知道个好地方。”
小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段凝絮。
段凝絮嘴角勾起一抹笑，道：“无妨。小青你先回去吧。”
小青错愕道：“小姐......”
“我会带小姐回去的，放心。”张迎京挑了挑眉，“还信不过我？”
小青低下头：“小青不敢。”
段凝絮扬了扬手：“未时之前我会回去的。”
小青不敢多言，“那小姐你要小心一些......”
段凝絮嗯了一声。
买完墨条之后，段凝絮想着张迎京要怎么带她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又目障，在行走这个问题上确实犯了难。
“张大人......”
“嗯？”
“你打算怎么带我去？”段凝絮很想让自己视线聚拢，但作用不多，“我行动不怎么方便。”
“跟我来。”张迎京拉了拉她手上的墨条，没碰她的手。
段凝絮感知到了特别的触感。
“......好。”
然而他带着她走到第一条偏僻的小巷，就停下了脚步。
随即她感觉脸上有了一层薄薄的纱。
“面纱？”
“对的，按照我们这个步伐，去到太阳都下山了，”张迎京笑了笑，“以防被认出，先带着为好。”
段凝絮带好后，又道：“然后呢？”
“我会一点轻功，”张迎京半蹲下来，“委屈段小姐了。”
段凝絮迟疑片刻后，还是顺从地趴在他背上了，“......谢过张大人了。”
张迎京掂了掂，“不怎么重嘛......坐好了！”
他飞身上屋檐，吓得段凝絮搂紧了他的脖子，身体带来的失重让她浑身一抖。
“怕？”张迎京边飞边道。
“......有一点。”
“有我在，别怕。”身后的手抱得更紧了。
段凝絮脸微微一红。
“几岁开始这样的？”张迎京道，“你的眼睛。”
“大概......十四岁的时候。”
“那也有好几年了，你哥哥也算是为你煞费苦心，”张迎京声音在风中很轻淡，“没想过放弃么？”
“我想过，”段凝絮声音低低的，“但哥哥不愿意。”
张迎京没再回应。
闲聊几句之后，他们到了目的地，是一处夹在房舍不太显眼的戏院，没什么人来听，导致大白天也有人在唱戏，说不上诡
异，但有些不适宜。
段凝絮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早上来的多是书生，晚上挑灯夜读，早上听戏提神，”张迎京微微一笑，“别走散了，到时候被哪个书生牵走了，我可不
管你。”
段凝絮：“......”
她拉着那抹显眼的紫色马蹄袖。
张迎京挑眉。
“......不会走散了。”
“好。”
张迎京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脚步放的很慢，顺着被她牵着衣袖的动作慢慢来到了内里，一进来就有人招呼，把他们带上了二
楼的一个听曲儿的好位置。
“张大人常来吗？”
“隔几天就会来一次，”张迎京安置她坐好后，才慢慢坐了下来，“这里没什么人知道，我很喜欢。”
台下柔润的嗓音洋洋洒洒的，听得段凝絮眉目展开，她虚空地看着前方。
张迎京托着腮看她。
过了好一会，段凝絮才感受到他的视线，身子微微一缩，双手塞在了宽袖里。
张迎京收回了眼神，唇边笑意却没有。
接下来再无动作。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
张迎京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额头。
段凝絮面容带了点愁。
“怎么了？”
“......没怎么，”段凝絮道，“她唱得有点苦罢了。”
“唱戏的，哪有如意的。”张迎京给她换了杯热茶，“吃点茶点。”
“谢谢张大人。”
“叫我迎京就可以了。”
“......”
张迎京笑了：“这名字很奇怪吗？”
段凝絮摇摇头：“张大人别拿我开玩笑了。”
“叫迎京就是拿你开玩笑了？”张迎京看着她，“那我叫你絮絮呢？”
段凝絮一愣。
高低起伏的音律中，呼吸声响彻云霄。
“我先回去了。”段凝絮起身就要走。
张迎京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就看见她被人拦下来了。
正是刚刚张迎京口中所说的书生。
“姑娘，在下小姓顾，顾杰康。敢问姑娘可是段家大小姐？”
段凝絮频频眨眼，“......我不是。”
顾杰康笑了，“传闻段家大小姐从小双目患疾，足不出户，是个清冷的大家闺秀，现在竟有闲暇时间出来听曲儿，”他笑得
有些不怀好意，“莫非是春心荡漾，寂寞难耐？”
“某些公子考取不到功名，还是有原因的。”张迎京把段凝絮拉在了身后，神情俨然，“心思不花在诗书上，来这里逍遥过
日子？”
“你......！”顾杰康刚想反驳，见到的是张迎京，表情立马又变了个样，“张......张大人。”
“看来你认识我，顾杰康，”张迎京打量了他一下，“我记住你了。”
顾杰康表情一绝。
段凝絮是被拉着袖子走出去的。
出来之后，段凝絮狠狠地呼吸了几大口，心口处起伏不停。
张迎京见她缩作一团，有些不忍，刚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段......”张迎京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段凝絮手抵在墙上，片刻后才道，“对不起张大人，还没听个尽兴，就被人给搅乱了。”
“哪天不能听？”张迎京叹了口气，“我送你回家。”
“我还不想回家。”
张迎京顿了顿，看了下天色，“快未时了。”
段凝絮没作声。
张迎京算是有点了解她的脾气了，好声道：“那你想去哪里？”
“想吃点东西。”
“枣泥糕？”
“嗯。”段凝絮点了点头。
张迎京笑了。
段凝絮被他笑声感染，也抿唇笑了笑。
“那上来？”张迎京拍了拍自己的背脊。
“嗯。”
“面纱带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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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未时回去，结果天色已经很晚了。
“你哥哥回去不会骂你吧？”
从早晨一片白蒙蒙的光，到现在眼前黑蓝交替，段凝絮感觉这段时间又快又慢的。
“不会。小青会给我兜底儿的。”
“哈哈。”
张迎京看着她，忍不住还是抬手勾了勾她的额头。
段凝絮身体一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张......”
“凝絮。”
段凝絮手一震，放下了。
小青站在段宁野后面，一脸害怕。
段宁野先是看了一眼张迎京，才把视线放在段凝絮身上，语气有点不好，“怎么一整天都在外面？”
张迎京道：“段兄，路上碰巧遇见了，我就带她玩了一会，没想到都这么晚了。有责怪的话，还请责我一人就好。”
段凝絮在他哥面前，一向话不多，但现在她急着道：“哥......”
“有什么回去再说，”段宁野看着张迎京一点好脸色也不给，“别当着外人的面。”
张迎京还是浅浅笑意挂脸上。
段凝絮也没敢再说什么。
正当他们踏进大门时，张迎京又道：“等等。”
段宁野斜睨了他一眼。
段凝絮也‘看’着他。
“絮絮，”张迎京道，“你的墨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