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走出博鲁赫域的那一天开始,皮耶罗·博鲁赫就不再愿意回忆起自己生命最初的那几年时间,每每回忆,都只觉得痛苦万分。
他出生在博鲁赫域代表着极致黑暗的罪恶之塔牢房里,而他的亲生母亲——或许她应该担当起这样的职责吧,只是一个被囚禁在罪恶之塔,永远没有资格走出高塔的囚犯。
等到他成功逃出罪恶之塔方才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亲生母亲也是那处罪恶的囚牢中唯一的住客。
皮耶罗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他的出生也被那个人认定为原罪——自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高塔中的囚犯就从未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对待过他。她的眼睛仿佛看透一切,却不愿施舍给他哪怕一个关心的眼神。
她不仅对他幼年时那频繁的发烧和重病冷漠以待,还经常将他称为背负诅咒出生的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里,他终将像她一样,面临那注定会毁灭的命运。
又过了些时候,她便开始被博鲁赫家族频繁带走,每一次回到牢房的时候,她的身上都会添上许多深深的伤口,人也肉眼可见地憔悴虚弱下去。
她对自己受伤的缘由绝口不提,对待他的态度亦冷漠得一如往常,在此之后,她对他的要求甚至变本加厉,不仅强迫他在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学会全身裹满黑布躲藏在阴影里,更有甚者,每逢披上黑布之时,他的每次开口就都会招来她不满的瞪视。
有那么几次,他在将哭未哭的时候便被她猛然从地上拉起来,狠狠地捂住嘴唇,仿佛他只是一堆烂在地上的破布一般。
或许,那时的他是真的没有任何开口向她说话的资格吧——皮耶罗在日后的回忆中才隐约记起,那人的长相在女性中也算得上出众,而他身为她的亲生儿子,却有着能将他人吓得噩梦连连的可怕外表。她会容忍他在自己身边活下去,哪怕是在条件极为艰苦的牢房,也没有在食物之类的日常生活上亏待过他,这或许已经能够算作是属于母亲的些微慈悲作祟。
在那之后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罪恶之塔的坍塌毁灭。
他至今都无法忘记那天的场景——漆黑的高塔在魔法轰鸣声中坍塌成土灰碎石,常年用黑袍裹身的女人站在将倾的塔顶,手中握着一枚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水晶球,双手挥舞不止,笑声疯狂刺耳。
魔法爆炸的烟尘将她整个人埋入灰影,她的话音却如魔咒一般在天边回响不休,哪怕是面对着那只布满整个天空,盘旋鸣叫的漆黑鸟类也毫无畏惧表情。
“你真的以为,你做出的这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得到惩罚吗?”女人的声音嘶哑变调,手中的水晶球一点点碎裂之时,她的身体也随之崩毁,血流如注,而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盯着远处阴影中的黑袍人,话音声声如泣血,“不,你永远都不会真正地摆脱命运,只会被困在那些痛苦和折磨之中无法解脱——是的,阿尔伯特·博鲁赫,我早就看到了,总有一天你会为了你所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如果你坚持不说出那些权能是怎么回事,你应该知道你将面临的后果——女神教会早已不再有你的位置,在他们的记录里,教会圣女早就已经是个死人,”全身隐藏在黑袍下的男人声音沙哑至极,阴测测的寒冷,“你明知道我父亲和母亲最关心的消息是什么,却还是要选择和博鲁赫家族对抗到底,不得不说,这简直是种愚蠢到极致的行为,博鲁赫家族就是永恒不断的命运,是强权,命运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呵……也不过如此。”
“或许吧,事情还没有到最终现出结果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死期将近,女人的声音倏尔变作极致的平静,她缓缓抬头,目光仿佛落在某处遥远到极致的时间之末尾,“命运的丝线既然选择了我,我就会成为它的执行者,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教会和任何人都无关。”
“愚蠢至极,”对面的男人短促地冷笑一声,“你看,又一次轮回的时间到了,新生的幼鸟出现在哪里,只要它存在,就总会显露出消息,哪怕没有你,父亲和母亲也迟早能找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因为强权即代表命运。”
说罢,那隐藏于黑袍中的男人随意挥了挥手,那只如阴影般铺满天幕的漆黑巨鸟便狰狞而下,羽翼扇动之间,漆黑高塔便如破碎的雨滴般无声坠落,融化成一团可怖的黑雨,将周围的一切腐蚀殆尽。
他是这场灾难的唯一幸存者——那时,他就像无数个以往那样,蜷在自己头顶蒙着黑布,缩在罪恶之塔桌下最阴暗的夹角,努力伪装成自己从未存在过的样子。
直到一切陷入黑暗,周遭恢复了死一样的缄默,当年只有六岁的他才小心翼翼地从自己藏身之处钻了出来,拖着受伤剧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来到那人身边。
她的身体被压在一截倒塌的横梁之下,近乎奇迹般地留着最后一点声息,抬眼看着他的时候,那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至极,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
并非过去,也非现在与此刻,她的眼睛像是透过他,看到了某些令人愉悦的,终末的尽头。
“离开这里吧,皮耶罗,永远都不要再回到博鲁赫域,”她用最后一丝气息对他说着,“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皮耶罗·博鲁赫,这是命运给你最后的诫告与诅咒。”
那时,只有六岁的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记住了她说出的这些,直到罪恶高塔彻底倾塌成废墟,他躲藏的夹角却在这场灾难中奇迹般的保存下来,给他提供了生还的可能。
等到那些刽子手和可怕的巨鸟全部消失在天边,周围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他才艰难地扒开碎石来到阳光照耀之所,又亲手将那人掩埋在废墟下,让这段关于博鲁赫的记忆彻底成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不知自己该去向哪里,能做的,就只有像她说的那样离开博鲁赫域,忘记这座可怕的黑塔,以及皮耶罗·博鲁赫这个曾经的姓名。
这些事情压在心里的时间久了,就连皮耶罗自己都以为他或许已经摆脱了当年的阴影,直到现在没有任何隐瞒地讲述起这个故事,他才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在那些尘封的难堪回忆中错过了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了,时间过去太久,我现在能想起来的就只有这么多,”皮耶罗平静地讲完自己还记得的事情,却不再抬头看向那些乱哄哄在自己面前乱窜的亡灵,“对于博鲁赫来说,我是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无论我的父亲是谁,我都……再也不会回去了。”
“果然是这样,”听罢,柏斯图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猜错的话,那条链子或许就是他出生的时候,那位已去世的真实之眼亲手给他捆上的——居然能做到狠心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这么重的手,捆上锁链,至少能保证在锁链还算稳定的时候,他的存在不被坎特雷拉和嫉妒那个家伙发现,看来她是真的很想保下这年轻人的命啊!”
“可是,现在怎么办?”海因里希沉默片刻,“锁链已经断裂,只要我们走出黑塔范围,不死鸟的权能就会立刻被那位烈焰主宰冕下捕捉到的吧?”
“我想我这一次是真的需要自己一个人离开了,”皮耶罗唇角微动,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意来,“倘若那位烈焰主宰冕下想要寻找的人是我,那么他或许只需要将我杀死就足够了,总不至于牵连到你们。”
“只是让他身体里这个家伙睡着?”安塞西亚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这不难啊,我就可以做得到这个,只不过这个家伙在此之后还是不能使用任何魔法了,如果被和我同等级的恶魔发现,他的身份也还是会暴露。”
“你……是?”皮耶罗仔细打量这位仿佛有些熟悉的猫耳青年,只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在哪里见过他似的。
“啊,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我的权能被使用之后,可能会有点奇妙的效果,”安塞西亚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的随意摆手,随着他的动作落下,皮耶罗只感觉那种喷薄的灼烧力量渐渐变得微弱起来,身体也像是比往常轻快了许多,只除了……
“呵欠……”皮耶罗控制不住地伸了个懒腰,突然开始思考起自己为什么出生之类的,仿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
他为什么降临于世,他所受到的这些折磨,会不会从始至终,都是毫无意义,最后的结局总归只有灭亡的死局?
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中转过片刻,他的脑袋就向前一磕,直挺挺地趴在原地睡了过去。
“看来效果有点明显啊,”安塞西亚唇角一抽,尴尬地试图摆出一个微笑表情,“我的权能对人类使用的时候就是这样,想要封印住那只鸟,他就会在身体虚弱的时候很容易感到疲倦,也会……嗯,应该说怀疑人生更加准确一些?”
“哎,事情解决就好,”露比抓了抓头,“不过,其他人呢?我们从始至终,就只看到了一个皮耶罗,凭借他们手里剩下的粮食和水,应该不至于连几天时间都坚持不住?”
更何况,他们手中都有着号角佣兵团的佣兵徽章,此时所有的徽章都未失效,这说明除了他们以外的所有人也都好好地活着,没有遇到会危及生命的险境。
“既然皮耶罗的灵魂形态能够被暂时封印,我们就先去试试看找到他们,哪怕是黑塔里,也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你们想出去?”柏斯图拉挑眉说道,“那些黑水已经被这小子全都烧没了,你们想出去,随时都可以在这里开个洞出去啊,只不过外面的情况可能会让你们感到有点……呃,吃惊?”
“哦,是的,我真没想到只有这短短的一点时间,事情就会恶化成这副样子,这简直糟糕透了,就像是有什么人故意跟着他们,制造出各种乱糟糟的麻烦事情一样,”又一个战士模样的亡灵领主提着重剑,在走廊里转来转去,“我想,我们最好把这件事情报告给梅菲斯特大人,在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
“外面发生了什么?”露比怀疑地皱了皱眉头。
“你们出去看一看就知道了,”柏斯图拉阁下叹息开口,“我对你们唯一的建议就是赶紧离开这里,这不是凭借你们现在的力量就能够解决的事情,我所说的意思包括你在内,安塞西亚大人。”
“什么,就连我也……”安塞西亚不满地嘀咕着,看了看自己那好容易恢复一些的权能力量,他的猫耳朵沮丧地微微晃动起来,垂头丧气地靠回走廊。
“所以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啊?”露比皱了皱眉头,直觉事情不对。
“一种有点熟悉的权能,应该属于我的某一位兄弟姐妹,”安塞西亚闭眼感受片刻,迟疑回答,“按照你们人类的话说,它应该被叫做……死亡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