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都的繁华表象之下,恶意与算计无处不在。崔泠深知,仅仅依靠家族的庇护和旧友的情谊,远远不够。想要在这漩涡中立足,护住自己与阿满,她必须展现出足以匹配自身的价值与力量。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
数日后,崔府书房。
崔毅正对着几份摊开的账册眉头紧锁,崔灏侍立一旁,脸色同样凝重。
“父亲,冀州田庄的亏空,水患虽是主因,但这几笔修缮款项,数额巨大,明细却含糊不清,恐有中饱私囊之嫌。”崔灏指着账册一处。
“还有西线商队,”崔毅声音低沉,“上月报损逾常,护卫折损也蹊跷。负责此事的管事,昨日来报,只推说流寇凶悍,却拿不出像样的对策。”
书房气氛压抑。崔氏家大业大,枝蔓盘根错节,内部蛀虫与外敌勾结,早已不是新鲜事。但最近几桩,桩桩件件都透着诡异,损失巨大且线索模糊。
“父亲,阿兄。”崔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盏刚沏好的参茶。
崔毅和崔灏闻声抬头,“泠儿来了。”崔毅示意她坐下。
崔泠将参茶放在两人面前,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摊开的账册。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目,在她眼中并非天书,她自幼便对数字的敏锐。此刻,那些被崔毅和崔灏反复推敲的条目,在她眼中却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清晰醒目。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账册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点在桌沿,似乎在快速推演着什么。
崔毅见她凝神细看,只当她关心家族事务,也未在意,继续与崔灏商讨:“……冀州管事崔贵,是族中老人,一向还算本分,这次……”
“父亲,”崔泠忽然开口,打断了崔毅的话。她指着账册上一行记录:“这笔修缮库房的款项,上月十五已在‘杂项支出’项下支取过一次,数额、名目与此处几乎一致。此为重复支取。”
崔毅立刻凑近细看。果然,两笔款项相隔不过半月,名目都是“修缮库房”,数额相差无几,若非崔泠点破,极易被忽略过去。
“还有这里,”崔泠的手指又移到另一处,“这批采购的桐油,单价高出市价三成有余,且数量远超寻常所需。桐油易燃,囤积如此之多,于防火无益,反增隐患。”
崔灏吸了一口气:“桐油……莫非与西线商队遇袭有关?那些马匪多用火箭。”
崔泠的目光继续在账册上移动,最终停在一笔看似寻常的‘采买药材’开支上。“这笔支出,数额巨大,但附带的药行凭据,印章模糊,且药行名号在邺都各大药行名录中均无记载。”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模糊的印章印记上轻轻划过,“仔细看这印记边缘,似乎……刻意磨损过。”
崔瑜手下的人,用虚开的药材单据,套取巨额银钱。
崔泠继续道:“账目之弊,可见一斑。至于西线商路,”她转向墙上悬挂的巨幅大胤舆图,目光落在陇南与西境交界的区域,“马匪装备精良,战术老练,绝非寻常流寇。其背后必有势力支持,且目标明确,专袭我崔氏商队,意在切断财源,制造恐慌。被动防御,只会疲于奔命,损失日增。”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崔毅问道。
崔泠走到舆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节点:“其一,内部肃清。冀州亏空、桐油采买、虚开药单,线索已明,当彻查,揪出内鬼,无论牵扯到谁,按族规严惩不怠,整肃家风。”
“其二,商路之困。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可放出风声,下月将有一批贵重货物经西线运往云州。此为饵。同时,”她目光微凝,“联系可靠盟友,如……无咎。” 她虽不知无咎庄主真实身份,但深知此势力行事正派,专克邪祟,“请其精锐暗中护卫,并伺机追踪马匪巢穴,务必擒获活口,拷问幕后主使。所需费用,由此次肃贪所得赃款支付,不动族中公帑。”
“其三,矿脉僵局。”她的话题陡然转向困扰百里琂,也间接影响崔氏利益的陇南矿脉,“沈家要价过高,意在拿捏。”崔泠脑海中闪过柳溪镇那个书生打扮、却武功高强的身影,“沈家少主沈清晏见识不俗,非拘泥之辈。兄长不妨寻机与之结交,探其口风。或许,能绕过沈家那些老顽固,找到新的突破口。陇南与云州,未必不能互利共赢。”
条分缕析,层层递进。
从内部整肃到外部破局,再到打破僵持寻求盟友,每一步都切中要害,既有手段,又有纵横捭阖之谋略。
崔毅看着站在舆图前、侃侃而谈、光芒内蕴的女儿,失忆或许带走了她部分过往的细节,却丝毫没有磨灭她骨子里的聪慧、决断与大局观。
“就依泠儿所言!灏儿,冀州、桐油、药单三事,由你亲自督办,持我令牌,调动族中刑堂,一查到底。西线之事,我即刻修书与无咎山庄接洽,至于沈清晏……”他看向崔泠,“泠儿,你与他可相识?此事,便由你相机行事。”
崔泠颔首,并无推辞。她深知,这是她重新在崔氏站稳脚跟、赢得话语权的第一步。
崔泠走到窗边,看向窗外。
她初归崔府的第一局棋,已悄然落子。这邺都的棋局,她不仅要入局,更要成为执棋之人。属于崔昭蘅的锋芒,才刚刚开始展露。而靖王、崔瑜之流,终将明白,当年那个坠崖未死的崔泠,如今携着怎样的智计与力量,重新回到了这权力场的中心。
她转身,对崔毅和崔灏道:“父亲,兄长,肃清内务、打通商路、结交沈氏,三事并进。崔氏欲破此困局,非雷霆手段与合纵连横不可。我们,需要盟友。”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