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名……
葵伸出手指,轻轻摩挲那行黑体字,垂眸,眼底投下一片阴影。
莫名的,松田阵平觉得她此刻的状态不太好。
他也看向那行黑体字,眼神复杂。
墙边过时的枪械、警察毕业证、多年未出现且不和亲友联系……
这足以说明葵的父亲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了。
换句话说,他还活着的几率极低。
松田阵平指间微动,也垂下双眼,两人此时的神态带着相似的悲伤。
窗外的风轻轻绕过窗玻璃,寂寥无风的屋内,似乎连空气都在和他们一同默哀。
无声胜有声。
沉默许久,葵动了,轻轻合上手里的毕业证书,动作僵直得像个提线木偶。
她将所有的物件都依依放好,恢复到最开始的模样。
松田阵平在旁边看着,搭不上手,眼里带着浓重的担忧。
“葵……”他张口,呼唤对方的名字,下一句话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我没事的,阵平。”葵对抬头,想要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嘴角扯了几次都没成功,反倒是一行清泪突然落下。
“我……没事……”她低头,呢喃中带着颤音。
视线模糊间,耳畔嗡鸣,头部传来钝痛。
她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在地上,仿佛发出了滴答的声音,黑色藤蔓在脑海里翻涌片刻,掉了出来开始无声哭泣。
葵蹲下去用手小心罩住它,企图用手里的温度给它一点小小的安慰。
一个温暖的怀抱突然将她拥住了。
松田阵平啧蹲了下来抱着她,轻轻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
“哭吧。”
他在葵耳边轻声安慰,声音轻柔得像是怕吓着了她。
葵的泪腺被这句话击溃了,手指微颤着,抬手,回抱对方。
“阵……阵平……”她的眼泪在眼眶中翻涌,落下,沾湿了松田阵平的衣襟。
他并未理会那些,只是像以前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继续轻声回应她。
“我在。”
葵闭上双眼,莫名的,感觉头疼好了许多。
她头贴着对方的肩窝,安放自己的悲哀。
谢谢你,阵平。
心里默念着这句说过无数次的话,视野逐渐昏暗,在黑色藤蔓的混沌情绪下,葵最终还是身体一软,昏了过去。
……
一片白色。
是熟悉的天花板。
葵眨了几下眼睛,扫去眼里的茫然,才坐起身来。
是自己的房间。
她发了会呆,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朝门口看去。
是拿着水杯的松田阵平。
“醒了?”
对方看到她醒来了,脚步加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将水递给她。
“谢谢阵平。”葵接过水,抿了几口,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转到松田阵平身上,正要开口。
“你昏迷了近半小时。”对方知道她想问什么,回应道。
“麻烦阵平了。”听到这话她话风一转,朝松田阵平歉意地笑笑,情绪已经恢复了,就是脸色有点苍白。
“这算什么麻烦。”听到麻烦二字,松田阵平皱眉,有些不满。
葵眨眨眼,反应过来,使出惯用的伎俩。
“阵平最好了。”
乖巧笑容,揪住衣袖。
松田阵平……好吧,他无论几次都免疫不了这个。
他目光飘忽了一瞬,生硬地扯开话题。
“那个房间,你打算怎么办?”
以前他不知道那个房间里有什么,以为只是一些杂物,现在知道是各种能将葵置于危险之中的物件,他恨不得立马将人打包带走,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交给阵平?”
诶?
松田阵平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看向对方的眼睛,明白过来。
“我来拆掉?”这也太……
“不完全是。”葵做思索状,“既然我能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发生什么事,证明父亲做的保密工作很不错,所以暂时不用离开。”
“而且父亲既然留下了这些枪械,自然有他的道理,也许……”
一个想法渐渐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将这个想法暂时压在心里,抬头,对松田阵平笑,眼里满是信任,话题一转。
“阵平一定可以的,就当是阵平用来练习的工具吧,当警察应该也会学拆解枪械的吧。”
“废话,我当然可以。”他烦躁地扯了几下自己的卷毛,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妥协似的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以后要增加来这边的次数了。
生怕葵突然就没了的松田阵平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葵这边的时间已经远远大于他每天在家的时间了。
听到这话,葵脸上仍旧带着笑,心下轻松了许多。
这下阵平提前有了对枪械的拆解技术,应该能提高对方未来的存活几率吧。
既然无法杀死敌人,那就强大自己。
她是这样想的,这下终于找到了强大自己的方法,一直弥漫在心头的思虑少了些许。
“阵平先回去吧,我再睡会。”她摁着太阳穴,“头还有点晕。”
松田阵平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不疑有他,点点头。
“午饭时间我再来叫你。”
葵也点点头,顺势躺下,闭眼。
脚步声渐去,屋内陷入安宁。
五分钟后,葵均匀舒缓的呼吸声突然中断,慢慢睁开眼,眼内一片清明。
侧耳倾听片刻,得出没人的结论,她才缓缓坐起,下床。
控制着脚下的力度,不发出一点声音,往外走。
直到走到座机旁她才停了下来,手一翻,指间夹着一个红色的小方块。
那是一个小福袋。
葵轻轻打开福袋上的细绳,拿出里面的两张纸。
一张是符纸,另一张,写着电话号码。
她将符纸小心放回,拿起话筒,照着电话号码拨出。
“嘟嘟……”
等待时间,她拿着手里的纸条,沉思。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时,那名僧人的表情就很不对劲,后面拿到那个福袋就算隔着布,也能察觉出对于符纸来说这个厚度实在有些厚。
没想到真的有猫腻。
“咔吧!”电话接通了,葵回过神,认真倾听。
“摩西摩西,这里是贫僧药师高秀。”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葵顿了顿,开口。
“大师你好……”
嗯……有点别扭,但她看别人是这么叫的。
对方估计也觉得别扭,沉默了一下才说,“施主还是直接叫我药师吧。”
“好的,药师先生。”葵从善如流。
凭着闲话不多说,药师高秀率先开口。
“施主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葵目光闪了闪,如实回答。
“最近睡眠好了很多,也不怎么头疼了,就是刚刚突然剧烈头疼了一阵。”
“有多剧烈?”
“我昏迷了半小时。”
“……”对方陷入沉默,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施主了真是,多灾多难啊。”这话说完,他又接了一句。
“施主是域外来的吗?”
这突然转变的问话把葵敲得懵了一下,她沉思片刻,才开口回复。
“是的。”
既然被看出来了,那就没必要隐瞒了。
“我就知道。”葵话音刚落,那边便传来得意的声音,似乎反应过来自己暴露本性了,沉稳的僧人清咳一声。
“施主的灵魂很奇特,像是被拼凑起来的。”
“虽然另一半和你拼起来的灵魂已经归于天地了,并未和你产生排斥,但祂遗留下来的情感也在影响你。”
“而且……”他娓娓道来的叙事口吻突然变得严肃,“你身上还有其他东西,类似于,法则?残缺的法则?还有……一小部分其他灵魂的碎片?大概可以这么理解。”
“普通的灵魂是无法使用这个法则的,但如果经过正确的,安装?”他犹豫着挑选用词。
“那样也许就可以正常使用,但施主的灵魂显然没有经过安装的步骤,像是打游戏时自动掉落后自动拾取了一样,虽然能使用,但使用过多就是两败俱伤。”
“使用过度,法则会逐步吞掉你的灵魂,让你成为法则中的一部分。”
“原来是这样……”葵拿着话筒陷入沉思,想到最近总是头晕目眩。
“不过施主您遇到了我。”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轻快了,硬要说的话,活泼得像是正在拉雪橇的哈士奇。
“这还得是因为施主与我有缘啊,十万八千缘的那种。”
“……”葵沉默片刻,被噎了一下。
这是遇到吞金兽了。
不过这对于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她这些年放在家里的钱都还没用完。
“好。”
“诶~这就对了……咳!”药师高秀突然语气急刹车,转换为沉稳模式,沉稳地报出自己的银行号码。
“……2325,就是这样,可以等治疗教程过半的时候再打哦。”
相当熟练的样子,不过也从侧面证明了他确实有本事。
“好的。”葵咬着笔盖,嘴里含糊回应,手里的纸上快速出现一行崭新的数字。
“施主爽快。”话筒那边的僧人笑眯了眼,顺手拿起一旁花瓶里除刺的玫瑰,叼狗尾巴草一样叼着,上下摇晃。
“那么,施主再见,贫僧会送去一些东西,务必随身携带,且最近不要再过度使用法则了。”
“好的。”葵依依记下,又问道。
“那,那一小片灵魂碎片,可以重新变完整吗?”
“不行。”斩钉截铁的两个字瞬间将葵眼里的光熄灭。
“那片灵魂的其他部分,已经逸散在天地之间了,现在还存活着的已经不能算是那片灵魂了,只能算是一小块法则。”
“不过最终还是会消散的,只是不能确保是哪一天,现在一直存活在你的识海里,估计是在休眠延迟自己的寿命,应该是察觉到了自己寿命将至。”
黑色藤蔓安静地待在葵的脑海里,一动不动。
葵安抚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有些伤感,陪伴自己这么久的藤蔓就快要消逝了。
最后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
“为什么选择帮我?”
一般人对于外来生物不都会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排斥吗?
葵可不认为单是钱就能打动这个僧人,上次见面时她看得出来,对方并不算是爱财,只是需要用财。
“这个嘛……”药师高秀嘴里上下摇晃的玫瑰花停住了,他伸手拿下,重新插进花瓶内,放好。
风恰时地掠过他身边,吹起他的袈裟。
“因为……”
倚在窗边,向外看,窗外绿海轻荡,飞虫流连其中,一片生机。
他仿佛看到当时的场景。
残缺又透着光的灵魂在初阳下闪烁,忽明忽暗。
那是异世送来的馈赠。
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
“施主是大善之人。”
对方在那个世界遭遇了什么,他不知道,他的世界要面临着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一直不太正经的僧人此时身上却散发着佛性,阳光洒了下来,像是有光粒在他身上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