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深性情不定。
我跟他这么长时间,到现在也还是难以适应。
我以为的了解,不过是他冰山的一角。
他总能打破我的下限。
不管是认知,还是别的。
现在,我已经被他折磨得没有任何气力了。
我不做任何动作,连话也不说。
我想,如果我没有做错一件事,不再说错一句话……
她们就会没事吧?
什么都不做。
这就是我想的保护别人的好办法。
但这样的行为是不被傅霆深允许的。
傅霆深喜欢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肚子上。
他说我的肚子很软,很温暖。
他忽然抬起头,伸手把耳鬓的几缕头发挂在耳后。
接着把耳朵紧紧贴着我的肚子,「清清,你不说话的时候……」
傅霆深总喜欢说话说半截。
在他身边久了就会知道,这通常是恐惧来袭的前兆。
「是不是又在肚子里计划什么呢?」他眼睛亮着贼光。
我的手搭在他脸上,仿佛下一秒就能摸到他即将憋不住维持人形,露出原形的狐狸毛。
我没理他。
傅霆深从我身上起来。
他静默地看着我,仿佛能洞悉我内心所有的想法。
「清清,我不会关着你的,也不会让人跟着你。你大可再跑一次。不管你跑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抓回来。或者……用其他方式让你自愿回来。」
他真的很厉害,说出的话会幻化成一只手,精准地抓住我的心脏。
我感觉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停了。
傅霆深拉着我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漆黑的眼睛像一个无底洞,深不见底,「清清可以猜一猜,我会用什么方式呢?」
那里伸出无数双手,预备拉着我溺死在里面。
「我的手里,又有多少个筹码呢?」
内心的愤恨和绝望,让我压制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傅霆深抓住我的手细细摩挲着,得意地笑着,「清清,你真是太好懂了,我真是爱死你了。」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锐利而深邃。
死死地盯着我的一切,势必要将我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傅霆深十分享受他施加在我身上的无形压力。
看着我因重压而不自觉地流露出真实而细微的动作和表情,他微微眯着眼睛。
一点一点品尝着这份由我痛苦酝酿而成的「美味」。
并从中获得了巨大的快感。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和我一样。
能够从一个人的话语或者表情中读出他的真实想法。
哪怕他当时在说反话,或者演得再好。
傅霆深的手在我的头发上轻轻揉着。
像揉一条狗。
他眨着纯真无害的眼睛,对我说:「清清,要我送你回家吗?」
我猜他心里想的是:如果你还敢说回家,我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从脑子里彻底剔除这个想法。
我没敢说话。
「对了,我忘记了,清清的阿娘不要清清了,那清清自然没有家可回了。」
是吧?我没猜错。
在傅霆深一步步准确抓住我的弱点的同时,我也精准地看穿了他的内心。
「这里才是清清的家。」
傅霆深手支着下巴,歪着头,嘴边噙着笑意:「要我把你那群好姐妹喊来吗?」
说话间,他冲我挑眉,眼里藏不住坏心思。
我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噗哈哈哈!」
像是恶作剧终于得逞,傅霆深憋不住大声笑道:「我居然养了只善良的小狗!」
等他笑够了,擦拭掉笑出的眼泪,冲我摇头。
「可你不能善良,因为主人是什么样子,小狗就该是什么样子。不然别人怎么会知道你是我的呢?要我把你阿娘带来吗?你不是很想她吗?」
他今天似乎很闲,这个游戏他玩上瘾了。
「噢,我忘记了。」
「她、不、要、你、了。」
傅霆深惯用我的伤口来取乐,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恶俗的人?
我和他因为身份不对等,便要承受他给我带来的各方面巨大的碾压。
仅仅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我溃不成军。
像是费尽心思终于达到了目的。
上位者看向我时,眼神隐隐充满了期待,「清清是要哭了吗?」
我憋着气,死死咬住嘴唇。
泪水蓄满整个眼眶,也不眨一下眼睛。
我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输得太过难看。
傅霆深盯着我通红的眼,突然伸手把我提溜起来。
被他强行压着身子跨坐在他腿上。
「清清,你骂我两句。我想听清清骂我。」
他的头贴在我的肩颈处,不时地磨蹭着。
半天没听到我的回应,傅霆深抬头,撅着嘴:「不愿意吗?」
「不说话?」傅霆深说着就要掰我的嘴,「让我看看是不是小狗的牙不在了?」
我微微偏头避开他的手,语气不带任何温度:「我不会。」
他微微一怔,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不会?」
「不会还是不想啊?明明那天清清骂得很好啊。」
傅霆深笑容挂在脸上,眼角眉梢不带丝毫恼怒:「难道清清不舍得骂我?清清就这么喜欢我?」
「喜欢我也可以骂哦~来,骂我两句听听。」
我立刻看向他,正色道:「我骂你,你能不报复别人,只报复我吗?」
「清清,我爱你。我不会伤害你的。」傅霆深探着身子向我凑近。
与此同时,他托着我后背的手开始向前施力,「但如果我不开心,总要选一个方式发泄出去的。」
是的,这就是原因了。
我们身处不同位置。
如果你对我做的事,后果是你能受到和我一样的惩罚。
傅霆深,我又怎么会害怕你呢?
如果我们身份地位平等,我又怎么会一直顺从你呢?
我又不是什么很贱的人,我又不是受虐狂。
我那么费尽心思地逃离,你轻飘飘一句话就轻易阻挡了我。
你在我身上施加的所有痛苦,你都得不到相应的惩罚。
我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偏偏那又是你不喜欢的、不允许我做的。
可说到底,你又是我什么人呢?
我自己的事,你有什么资格阻挠!
只是因为你一句喜欢我。
不,你不是喜欢我。
你是喜欢折磨我。
好,这些我认了。
可你偏偏又去波及我身边的人。
如果你只报复我,我有很多选择。
可你伤害了我在乎的人。
你一次又一次地用她们来惩罚我,是算准了我的弱点。
一旦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就去报复我身边的人。
你让我怎么骂你?
我是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可发泄的言语对你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但你就不一样了。
你的言语对我来说是暴力。
我的呢?
是你的下酒菜,还是□□?
斜阳从窗棂洒进来。
屋内重新回到一片宁静。
傅霆深把我从他怀里扯出来,抹掉我脸上的泪。
缓过粗重的呼吸,他哑着嗓子,轻声笑道:「挨骂的人是我,清清怎么哭了?不哭不哭,清清乖,抱抱。」
看吧,结果就是这样的。
有时候我们骂一个人,其实是在控诉他对我们的伤害。
就像我现在这样。
虽然我在骂他,但句句都是控诉傅霆深对我的伤害。
伤口暴露出来后,对应的没有心疼,只有恶心。
令我恶心的是,傅霆深用我的伤口来填补他的欲望。
我把痛苦扔出来,最后重重回弹到我自己身上。
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
傅霆深就是我的处境。
他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喉结微微颤动着,脸上带着还未褪去的情欲,「清清,我好喜欢听你骂人。」
好像我骂的人不是他,他只是站在一边的旁观者,并好心提出意见,做出点评。
「不过清清骂人一点都不凶。等会儿我亲自教你,我来教清清怎么骂。」
傅霆深嬉皮笑脸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一股怒火。
怎么会有人恶臭到这种程度?
想作呕,是看到他就想吐的程度。
生理性厌恶和恐惧。
还有无力。
傅霆深始终不明白我和他的真实距离。
如果他真的爱我,面对爱人的歇斯底里,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反应?
恶心的是,他甚至因此发现了从未发现的新奇点。
一双期待的眼睛看着我,不允许我拒绝。
他说:「清清,你骂我几句来听听。」
他像个疯子一样。
尖利的指甲一把穿过我的胸口,抓住我的心脏,硬生生地扯了出来。
不顾我的痛苦,转而笑得灿烂。
还不忘向我邀功:「看,是清清的心脏,清清的心脏好漂亮。」
从那以后,我实现了「真正的自由」。
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出园子也可以。
身后再也不会有人跟着我。
只是我已经没有要去的地方了。
闲暇时,我会在后门那儿坐着。
碰到运气好的时候,傅霆深不需要我,我可以在那儿独自坐一整天。
看着园子里的人从那里进进出出,我心里会稍微平静一些。
忘记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
忘记傅霆深,包括我自己。
我终于得到了我想要的自由了吗?
其实不是的。
我自己清楚,傅霆深也清楚。
那道门槛,我已经放弃能迈过它的所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