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萤火虫,李老师招呼着大家回去,学生们有说有笑、三两结对地走在乡间小道上,林磊则和李老师走在队伍最前面,秦昭阳搅乱江姜的心境后,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他朋友说笑去了,把江姜一个人撇在队伍末尾,魂不守舍地跟着大家慢吞吞地走。
秦昭阳的爸爸是教过周丰年的教授,秦昭阳提前一年上学还考进了S大,称呼老师教授都是叔叔伯伯,长得漂亮动人,性格活泼大方,自信满满的一个人,尚还要纠结着,犹豫着,担心自己配不上周丰年。
那他江姜,凭什么在肖想呢?
就因为周丰年对他好,关照他,帮他找到小猪崽,给他留在宿舍里看书,就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揣着一份羞于启齿的心意,还真的在心里筹划自己和那个人的将来。
山丘上的秦昭阳叫醒了他,美梦破碎一地,狼狈不堪。
江姜突然想起,多年前江姐姐高考失利,考上一个二本,复读了一年却还是二本,还想再来,江父江母苦求她算了,江哥哥要结婚,家里拿不出钱来接着供她圆梦。江姐姐哭了一晚上,江姜捧着碗面去敲她的房门,江姐姐唏哩呼噜地吃面,泪水一颗颗掉进碗里。她说:“人各有命,有些东西我努力了却争取不到,那就算了。”
彼时的江姜尚不能理解姐姐的悲伤,现在的江姜能懂一些了。
他的境遇或许比姐姐还要艰难。他还不曾尝试,就被击垮了他好不容易拼凑而来的一点信心,好像再动弹一下,就要被众人嘲笑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周丰年站在路边一棵桂花树下抽烟,路口的路灯离他尚远,黑夜里一点猩红,烟雾之中看清周丰年紧锁的眉头。
他今天是真的被实验绊住,和魏教授打了一个长长的电话。等他到食堂只看见厨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江姜给他留的饭盒放在桌上。路过的研究员说今晚有活动,江姜跟着学生们出去田里玩儿了,周丰年冷着一张脸给李老师打电话,但可能是学生们太闹腾,李老师一个都没接到。
他又给江姜打电话,翻了好半天才翻到大半年前存的号码。
那个时候的江姜刚得了手机,兴致冲冲地要周峰年的号码,要了也从来不打电话、不发短信,周丰年教他用微信,两个人的聊天框至今只有一个打招呼。江姜不爱在通讯设备上联系周丰年,因为只要他想念,就会溜达着来实验站或者去试验田里,编着各种拙劣的借口见他。
周丰年第一次拨通这个号码,同样的无人接听。
冰冷机械的女声彻底激怒了周丰年,跟一群傻了吧唧的学生有什么好玩儿的?疯到连电话都不接?
王梅在站里等李老师和学生们一起坐中巴车回乡里,有些口渴想来喝绿豆汤,刚进食堂就见到黑着张脸的周丰年。“呀,小周这是怎么了?”
“没事,”周丰年见到王梅脸色也没好转,突然想到什么,急着问道:“王姨,李老师和小江带着学生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我电话联系不上他们俩。”
王姨淡定得多:“应该是没听见吧?他们人多,学生又吵得很。你别担心,还有小林带队呢。”
“小林?”周丰年皱起了眉毛,他不认识那个人。
王梅像是想起了一桩美事,哈哈笑着说:“就是我们乡里猪肉铺的小老板,你们每天吃得肉都是他送来的呢!说起来也是缘分,他跟江姜的哥哥那是铁打的好哥们儿,江姜体弱多病,他来照顾也是应该的。”
几乎是一瞬间周丰年就想到了那天在树下跟江姜说笑的男人,手握成拳头青筋都暴起,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定力,干涩地开口:“他们现在应该在哪儿?”
王梅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应该在去村东面看萤火虫,快回来了吧——哎!小周!你去哪儿?你找他们去啊?”
周丰年头也没回,几乎是跑着出了实验站。分辨了方向,大步往村东头跑。白荷村路窄,路灯修的不多,黑漆漆的泥巴路特别容易崴脚,周丰年都差点中招,眼看着快走到江家门前的路口,周丰年粗喘着停下了。
索性他不是去见李老师,更不想看见那个讨人嫌的秦昭阳,也不愿意见到想照顾江姜的小林。
他摸着黑、冲动地跑来,只想见江姜。
不知道等了有多久,周丰年站在桂花树下的暗处,抽了不知道多少根烟,田里蛙叫一片,偶尔吹来一阵晚风,周丰年觉得这天闷的他喘不上来气。
即便是星空明亮无云,他也感到好像要有暴雨来临一般的压抑。
听见有人在说笑,周丰年扭头看了一眼小路尽头,有一个手电筒的光亮出现。
走到跟前时,李老师打着手电先发现了周丰年,笑着打招呼:“丰年,你在这儿干嘛呢?”有看见他手里的烟,开玩笑说:“年纪轻轻,可要少抽点。”
周丰年弯了弯嘴角,没说话,吸一口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眼睛扫过人群,没看见江姜,也没看见那个男人。
林磊把手电筒交给李老师,走到队尾才找到江姜,粗糙的汉子没发现江姜情绪的反常,以为是他疯累了犯困,拍拍江姜的肩膀,“前面就是你家了,要不要我送你?”
江姜愣了一下,猛地摇头:“不用了磊子哥,我自己回去就行。”
壮汉这才发现江姜说话带着鼻音,双手搭在江姜肩上低下头看小孩儿的表情,发现一双眼睛红红的,紧张地说:“你这怎么搞的?谁欺负你了?”
“真没有,我,是被沙子吹到眼睛里了。”江姜急着推开林磊,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的悲伤。林磊哪听得懂,只急着要把江姜眼里的沙子弄出来,脸凑近了看江姜的眼睛:“你别动,我给你吹吹。”
“真的不用,不要……”
林磊两根带着薄茧的手指扒拉着江姜的眼皮,呼着气正要吹,突然被人从侧面踹了一脚,一个没站住就往地上一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凶狠的拳头照着他脸上招呼,力道之大让林磊一个一米八几一百八十多斤、一声腱子肉的壮小伙目眩。
江姜被吓傻了,站在那里急切地叫:“磊子哥!哎!别打了!”
“丰年哥哥!”秦昭阳破开人群冲过来,看着周丰年发狠了似的打林磊,狠戾地像一头狼,不敢轻易上前拉架。江姜这才知道原来突然冲出来的人是周丰年,扑上去拦腰抱着他拉远:“周哥!周哥!别打了!”
李老师听到骚动赶来,惊慌地叫着:“哎呀这是怎么回事!丰年!怎么打起来了?”
被江姜喊了两声的周丰年找回了一丝理智,大手抓着江姜的胳膊,掐得江姜龇牙咧嘴,另一只手把江姜的脸掰向自己。江姜这才看清周丰年额角暴起的青筋,平日风轻云淡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
“江姜,”周丰年咬牙切齿,手上用力过猛后余的轻颤,带着浓重的烟味,不算温柔地用力擦去江姜眼角的泪珠:“你怎么哭了?”
“他怎么把你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