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一番后,渐至傍晚,一大群疲惫的人就拖着重伤的身体回医庐修整。
说是修整,其实也就是一人给了一碗汤。
夏佑蹲在树荫底下,捧着海碗咕噜咕噜一口干掉,汤药化作一股暖意游走于四肢百骸。
在汤药的加持下,符文的流动速度加快,修复着人傀们破破烂烂的身体。
夏佑满眼羡慕的看着那边排队等医修治疗的修士。
好家伙,手指欻欻两下,那个修士受伤的地方就直接愈合了。
夏佑瘪瘪嘴,看了眼自己身上还能看见骨头的伤痕,痛觉还没完全消失,他还是有一丢丢痛的!
他把空碗放在身前,盘腿靠着大树,像个小叫花子讨饭,不过身上不像其他人那么脏。
感谢吴修士。
而此时的吴修士还在排队呢,这次战斗他左臂被抓了一下,伤的还蛮严重。
同僚拐了拐他手臂,抬起下巴点了点夏佑,语气不解,“吴奈何,你吃错药了?”
他之前可是看到了吴奈何给人傀“洗澡”。
“你干嘛浪费灵力做这种事?”
吴奈何轻咳一声,不知怎么的莫名有种羞耻感,一股热气窜到脸上,幸好他长得黑,他同僚没发现。
“随手而为,无聊罢了。”正好轮到他,他宽袖一甩,径直走上前。
同僚嗤笑一声,眼里鄙夷,看着那群脏兮兮的人傀。
看着他们露着红肉的脸,心里直犯恶心,扭头离开了这里。
没有战斗的时候,人傀们可以自由活动,但不能离开医庐。
不过人傀们也不想出去,一方面战斗已经消耗了他们太多精力,另一方面修士不乐意看到他们。
夏佑不知道有这个潜规则,这才为他后续招致灾祸。
在宿舍换好衣服后,夏佑就想着去找林灵。
医庐外面的山在黑夜中显得近在咫尺,时不时还能听到山上妖兽的嘶吼声,在暗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夏佑向着之前打探好的医修住的地方去,迎面而来一前一后两名男修士,其中一名男修士长着一张难看的驴脸,修为应该比另一人高。
夏佑看着他们的面相感觉不太好惹,连忙低头侧身为其让路。
那驴脸修士原本已经走过去了,但似乎是注意到他了,他回过身来,突然冷笑道:“区区人傀,见了本大人竟敢不下跪?!”
夏佑:……
不是,这人神经病吧。
夏佑暗自忍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穿过来也不止跪这么一次了。
就当是给他送葬了。
电光火石间,夏佑还没跪下去,那驴脸直接一脚朝着夏佑踢过去,夏佑一点防备也没有,直接扑倒在地上。
脸磕在地上,虽然不痛,但是那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恶心感却油然而生。
另一个男修:“诶诶诶算了算了。”
驴脸:“呸,老子看着他们这些人傀就恶心。”他一边说还一边使劲儿踢着夏佑。
男修连忙劝到:“齐师兄,别脏了你的脚。吴奈何那儿少人,小心到时候他借题发挥。反正这人傀过几天就死在傀兽下了。”
驴脸冷笑一声,“便宜他了!”,靴子直接踩着夏佑的左脸,用力碾了碾。
“脏死了。呸!”
夏佑白皙的脸再次被泥土弄脏,他撑地起身,抬眼定定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原本在符力作用下恢复的黑瞳再度充血。
那双常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承满了风暴。
为什么总是要无缘无故的欺负别人呢……
就凭我们弱吗……
他双拳紧紧的握着,长长的指甲掐入肉里,鲜血一滴滴滴到泥土里。
他眼里猩红不仅未退,还随着他情绪的起伏越发浓郁。
只见他脖子上的黑白锁链快速抖动,符文从中快速窜出,如蛇一般迅速游走,密密麻麻爬满了他右侧的脸。
夏佑太阳穴快速鼓动,大脑发来疯狂预警,他知道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他就会死。
但是人呢,总有一些时候,总有一些事情,比生命还重要。
可就在他冲出去那一刻,他眼前一黑,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广袖拂过带来一阵药香,轻轻一声叹息在院里响起。
————
等夏佑醒来发现他自己在一张床上。
窗外的月光随着微风一起闯进来,带动屋内的烛火快乐地跳跃。
“你醒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让夏佑的神志回归,他想起来之前的遭遇,脸上的脚印已被人擦拭干净。
可心中的脚印却无法抹去。
“小子,别不出声,老夫知道你醒了。”喻大夫伸手挑了挑灯芯,屋内的烛火更明亮了。
夏佑一言不发的躺着,他仰头看着屋顶,但仔细一看,他视线根本没对焦,他纯发呆。
“你在想什么?”
喻大夫手腕一转,一杯清茶出现在手中,袅袅青烟在屋内散开,茶香溢满整间屋子,让人的心神不由得缓下来。
夏佑闭了闭眼睛,还是保持着躺着的动作。
“我在想我的工钱。”
喻大夫:……
这少年的脑回路他一直捉摸不透,他本以为他会问他为何救他,为何阻止他,结果他一开口就是这样。
他想钱想疯了吗?
喻大夫虽然疑惑,但他现在是一个体面的老年人,于是他循循善诱,“什么工钱呢?”
夏佑撑手缓缓起身,他靠在床头,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喻大夫,语气平静无波:“我作为人傀抵抗傀兽的工钱。”
看到喻大夫难得呆愣的表情,夏佑似乎并不意外。
他眼睛弯了弯,脸上挂起了平常的笑容,“喻大夫觉得我这句话很可笑吗?”
喻大夫没说话,他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笑出了声,“哈哈哈确实可笑啊,区区一个人傀,怎么配拥有工钱啊!”
夏佑声音从激扬渐渐沉寂,语气从讥诮到自嘲。
屋内沉寂下来,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撒了进来。
床靠着窗子,夏佑侧首看着窗外,夜幕中繁星闪烁。
这样的美景在都市中很难见到,这景怎么会这么美呢?
夏佑眼底映着点点星光,在广袤的天地之间,他显得如此渺小,如此的微不足道,他恢复了以往平静的态度。
烛光勾勒出他侧脸轮廓,另一半脸旁隐匿于黑暗中,他轻声道:
“喻大夫,我发现很多修士都看不起我们这些凡人啊,是不是觉得我们是生是死无所谓。”
“可是,很奇怪啊——”夏佑转过身,另一侧脸从黑暗中渐渐显露出来,他目光平视着喻大夫。
“那些修士在成为修士之前不也是凡人吗?”
“因为他们无所谓……
因为无所谓,所以我们傻乎乎的被骗进来当炮灰!
因为无所谓,所以没有考虑我们每个人傀应该得到的工钱!
因为无所谓,所以可以随时随地对我们肆意欺辱!”
夏佑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扯着锁链,锁链接口处把他的脖子都磨破,鲜血从破损处缓缓流下,为他平添了一丝疯感。
“这把我们当成什么了——”
“一条任人宰割的牲畜!”
喻大夫平静的听着夏佑的控诉,微微垂首抿了一口茶,“所以你只是想要工钱?”
夏佑控制着自己因情绪激动而颤抖的身体,垂下手,袖子滑落,遮盖住那一大片腐烂的痕迹。
可这袖子始终无法遮掩所有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傀化程度加深了。
他定定的看着喻大夫,语气斩钉截铁:“是。”
“付出了劳动就该,就应当有报酬,不是吗?”
“可为何,我们得不到?”
夏佑看着喻大夫,少年青涩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伤痕,目光却像是泛着万千星光:
“因为他们站得太高了,根本看不见,也不愿意听见匍匐于他脚下的人的声音。”
“你说是不是呢,喻大夫?”
喻大夫摇晃着手中的茶杯,翠绿色的茶水照出他这副苍老的面容,这张脸熟悉又陌生,他并未回答夏佑的问题。
夏佑也不在乎喻大夫的回答,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罢了。
“喻大夫,你知道吗?”夏佑又看向远处的星空,目光变得悠远,语气也去渐渐平和下来。
“在我故乡,有个特别厉害的伟人,他说过一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夏佑嘴唇微启,声音淡淡的却像是重锤敲进了喻大夫的心里。
“如果一个人的声音小,那千万人的声音是否会让这人低头呢?”
“星星之火,是可以燎原。”喻大夫摇摇头,他话音中带着一如既往笑意,慈眉善目的脸上仍挂着那抹温和。
“可是,小子,这里是修真界。”
“是啊,这里是修真界。这里是他妈操:蛋的修真界。”夏佑语气平静。
喻大夫看着少年挺直着脊梁在夜色中一步步迈进黑暗,他心里难得叹息一声。
你这可不是想要工钱,你是想要工钱背后的公平。
可是小子,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没有实力,谈何公平?
喻大夫手指轻弹,一枚带着微芒的传音符像是蝴蝶一般飞翔至空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算了,姑且帮你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