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烬出生在春日,暮春三月,绿暗花落。
蜜语轩也热闹了不少,芍药日日眼睛都离不得小乔烬
小乔烬躺在摇篮里,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
"小祖宗,可别乱抓!"芍药手忙脚乱地拦住他要往嘴里塞的小手,把绣着梧桐叶的拨浪鼓塞进他掌心,"玩这个好不好?"
乔笙倚在柜台边,看着这一幕不由轻笑。她产后恢复得不错,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蜜语轩的生意比从前更红火,不少客人专程来看这个在话本铺子里出生的"小掌柜"。
"乔老板,你家小公子今日可醒着?"一位常来的绣娘探头进来,手里拿着对虎头鞋,"刚做好的,试试合脚不。"
小乔烬似乎听懂了似的,突然"咿呀"一声,逗得满堂宾客都笑起来。
叶葳从后院转出,手里拎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今早河里捞的,给小家伙熬汤。"
正热闹着,门外铜铃轻响,乔笙定眼看去发现是那位救她的老者
她眼睛一亮,笑着冲他福身一礼
“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不知该如何称呼?”
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笑眯眯地摆手道:"老夫姓沈,略懂点医术,乔娘子不必多礼。"
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红布包,轻轻放在柜台上:"这是安神的香囊,里头加了茯苓、远志,最适合产后调理。"
小乔烬突然在摇篮里"啊啊"叫了两声,小手朝着他的方向挥舞。
沈延儒眼睛一亮,凑近逗弄道:"这小娃娃,倒是机灵得很。"
他看了乔笙一眼,顺口问了句“可取好名字了?”
乔笙点点头,摸了摸小乔烬攥起的拳头,“取好了,叫乔烬。”
“乔烬?”沈延儒若有所思,“是跟姑娘你姓?他父亲呢?”
他也不是多管闲事之人,只是凑巧乔笙对了他的眼缘
乔笙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温柔地抚平小乔烬衣襟上的褶皱:"这孩子只有娘亲。"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延儒的目光在婴儿与乔笙之间转了个来回,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银质长命锁:"老朽与这孩子有缘,这个就当见面礼吧。”
长命锁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正面刻着"平安康泰",背面却有个极小的"季"字。乔笙心头一跳,抬眼时正对上沈延儒意味深长的目光。
"沈老先生..."她刚想推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官差打扮的人正在挨家挨户盘查,为首的捕快大声吆喝:"奉旨搜查江洋大盗!各家各户速速开门!"
叶葳的剑穗无风自动,她一个箭步挡在摇篮前。沈延儒却不动声色地将长命锁系在小乔烬颈间,低声道:"戴着别摘。"
乔笙还未来得及道谢,官差已经闯了进来。为首的捕快目光在店内扫视一圈,突然盯着乔笙问道:"这位娘子看着面生,何时搬来金陵的?"
"去年腊月。"乔笙镇定地福了福身,"在城南衙门备过案的。"
捕快正要再问,小乔烬突然"哇"地哭了起来。沈延儒趁机上前:"官爷吓着孩子了。这位乔娘子是正经生意人,老朽可以作保。"
捕快狐疑地打量着老者:"你是..."
“只是区区一闲云野鹤罢了”沈延儒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如今老夫可以作保这位娘子了吗?"
捕快见状态度立刻恭敬起来,草草查看一番便带人离去。
待脚步声远去,乔笙长舒一口气,却见沈延儒眉头紧锁:"乔娘子,近日最好少出门。老朽刚听说..."他压低声音,"金陵最近不安定。"
乔笙怀中的小乔烬突然抓住她的衣襟,乌溜溜的眼睛直直望着她,仿佛听懂了大人的对话。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叶脉如血丝般清晰。
今日是长公主的生辰,念及裴侵月临近生产,怕她身子不适,楼慎也跟着她一同回了公主府
裴侵月直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乔笙“身死”一事,只以为她被送去长兄的私宅里静心养胎了
楼慎扶她去正厅的路上,经过了回廊
“这裴世子也是一表人才,惊才绝艳,不知谁家女儿能入了他的眼?”
回廊下,几个夫人正在议论裴玄旻,裴侵月不自觉放慢了步子。
“要我看,恐怕那裴世子谁也看不上!”
“这话怎么说?”
“听说啊自从他那妾室在火中身亡后,他整日都派人去寻她的踪迹,总说他那妾室根本就没死。”
尸体特征都对上了,还有人证物证,这裴世子居然还不信邪
难不成人死还能复生?
夫人们顿时嘘声一片,各自都摇摇头
妾室不过就是一个玩意儿,这裴世子也太过看重了些,好在已经死了,就算再看重又有何用,又不会威胁新妇的地位
“哎,今日怎么还不见长公主?”
一位夫人张望着问道。
“国公府今日请了京城最好的戏班子,裴世子陪着长公主在戏台那儿看戏呢。”
“哎哟,那我们也去瞧瞧啊。”
说话的夫人面色一喜,抬脚便要走,却被身边人一把拦了下来,笑着叱道,“戏台那都是云英未嫁的小娘子,是长公主替裴世子相看新妇的姻亲局。你个做长辈的去凑什么热闹?”
夫人们顿时笑开。
廊柱后,裴侵月白了脸,怔怔地看着楼慎
“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她对乔笙感情并不深,只是毕竟是活生生一条人命,突然听说她死了,她还一时回不过神来
楼慎也知道瞒不了她,就将乔笙身亡一事说与她听
随后宽慰道“不告知与你,也是因为你那时刚有身孕不久,怕你情绪波动过大。”
裴侵月也能理解,只是想起长兄,她又不免开始担忧
听她们方才所言,长兄似乎陷得太深,还未从中走出来……
台上的名伶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绿荫如盖,坐着一众品茗听茶的贵人。
长公主身份尊贵,国公府又如日中天,前来赴宴的贵客自是不少
又有人传出风声,说长公主要在生辰宴上给裴世子相看未来的世子妃
一时不少人都蠢蠢欲动,攀上国公府这桩亲事,也算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戏台之上,名伶正唱着《长生殿》的选段
裴玄旻坐在长公主身侧,手中把玩着一枚玉佩,眼神却飘向远处。
"大郎,"长公主轻叹,"今日来了不少世家贵女,你..."
之前他就曾对她亲口承诺今年春日定会娶得贤妻进门,可看他如今的模样,分明并无此意
"母亲,"裴玄旻突然打断她,"您相信人死能复生吗?"
长公主一怔,随即红了眼眶:"那乔氏已经..."
"不,"裴玄旻摩挲着玉佩上的裂痕,"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他在祠堂时曾梦见过她
梦里的她正在生产,汗如雨下,一脸痛色,他正好对上了她的眸,与记忆中一般无二,清澈透亮,却开始逐渐涣散
他心里开始惊恐,害怕她会突然死在他面前,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只求她能够平安
那个梦真实到他醒来时都能想起她望向他时的神色
似释怀,又似无畏
长公主觉得他定是疯了,可她说再多,大郎也只会坚信他的想法
若没有这个念头撑着他,她也不知大郎如今会是何模样……
夜色渐深,国公府的宴席散尽。裴玄旻独自站在回廊下,手中是刚从淮州送来的密信。月光照在信纸上,赫然写着“淮州并无可疑之人,还差金陵,雍州两地。”
裴玄旻指尖燃起一簇火苗,将信笺焚为灰烬。夜风吹散余烬,如同那场蹊跷大火后的骨灰,飘向不可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