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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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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蛟的角卡在柳树杈上时,那个举着半块炊饼的泥猴正蹲在树底下笑。七岁的阿砾满腿都是被狗咬的牙印,怀里还揣着刚顺来的咸菜疙瘩,竟然一点也不怕他,甚至还有胆调戏:“喂,长虫精,会翻跟头不?”

他天生天养,四海为家,准确来说是人人喊打,都说他是会带来祸害的妖怪,要打死之后挂在龙王庙的横梁上晒。赤蛟不明白,他连捉鱼都十有八九失手,这些人到底凭啥觉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能害人?辨也辨不过,逃也逃不掉,那个时候他还不会飞,只能真的像虫子一样在地上扭来扭去。或许是木棍敲在脑袋上升起的大包太痛了,他学会了变成人的模样,学会了他们的语言,竟然就这样莫名开了灵智。

只不过维持不久,所以还是要四处流浪。银尾扫落一地柳叶,赤蛟化成人形刚准备吓唬一下这个小叫花子,就被塞了满嘴咸菜:“这个戏法不错,小爷爱看,赏你一口吃的。”

赤蛟咕咚咽了下去,简直难以置信:“你不怕我?”

阿砾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神中充满不屑:“就你?还没村里的大黄吓人。”

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该生气还是高兴,竟一直跟着面前这少年往前走。

破草鞋踢着碎石,阿砾猛地回头,吓得赤蛟左看右看,装作自己很忙并不是和他同路。

“喂,你不会没地方可去吧?”

“要不要认我做老大?”

“东村土地庙能睡,就是得防着老庙祝的夜壶。”

他们就这样搭起了伙儿。

氓山的夏夜燥得能烤熟鸡蛋,赤蛟盘在庙梁上吐信子,阿砾正用偷来的朱砂给泥像补妆。

“等老子当上里正”,阿砾给土地公画了副歪嘴:“先给全乡的狗戴嚼子!”

赤蛟的尾巴尖卷来半截蜡烛,火光映出供桌上新刻的‘阿砾大老爷长生位’。

秋收时节的晒谷场最是热闹,两人套着麻袋偷新麦。赤蛟的爪子已经捏碎了第三把麦穗,被农户举着钉耙追。

“不是要这样搓吗?”赤蛟边跑边问,“你刚说搓出白芯才能蒸饭吃?”

“这边!”阿砾拽着他滚进沤肥坑,粪水漫到下巴时,赤蛟的用尾巴攀住坑边:“我能喷火烧他们。”

“烧个屁!”阿砾往他嘴里塞了把烂菜叶:“要不说妖怪吓人呢?现在老大就教你,里正要仁德!”粪坑外的脚步声渐远,两人头顶的南瓜叶突然结出白霜,赤蛟憋笑憋出了妖气:“里正会偷人家稻子吗?”

阿砾气的去踢他屁股:“以后我会加倍还回去的!”

腊月讨饭最是难熬,阿砾把最后半块桃酥掰成两半,渣子掉进雪地里立刻被赤蛟的尾巴卷回来塞进嘴里。

“等开春”,他对着破庙漏风的窗棂比划:“咱在这起三间大瓦房,你盘梁上,我睡炕头。”赤蛟冻得瑟瑟发抖,忍住冬眠的欲望,雪光透进来时像撒了把盐。

惊蛰那日雷声特别闷,阿砾带着赤蛟摸到李员外家后厨,蒸笼里的烧鸡香得勾魂。

“你去缠住护院!”他刚把荷叶鸡塞进□□,赤蛟的银尾已经扫翻整排腌菜缸。酸汁浇透护院脑袋时,两个黑影蹿上墙头,油点子洒了一路。

“将来我当里正”,阿砾撕着鸡腿在河滩画符:“你就当巡山夜叉。”

赤蛟点点头,用尾巴尖蘸着鸡油,在青石板上描出个带翅膀的官帽。

当他们终于记住了‘里正’二字的正确写法时,雄黄酒却泼进了破庙。赤蛟正蜕皮到一半,阿砾抡着木棍在人群中乱挥,后背挨的石头比雨点还密。

“长虫精咋了?”他抹了把脸上的灰:“老子还养过癞蛤蟆精呢!他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小偷小摸都是跟我干的。还不如说是我把他带坏的!”

赤蛟的身躯突然暴涨三寸,把供桌上的酒坛子扫向人群,抓起阿砾就往外逃。

氓山很大,大到阿砾觉得一辈子都不用离开这里;氓山很小,小到赤蛟觉得这里无法容纳他们两个孤苦无依的孩子。

阿砾正将赤蛟抗在背上往坡上爬,他们逃跑时慌不择路掉入了深坑之中,赤蛟垫在他身下,摔得半死不活。倒霉的是还下起了暴雨,坡壁更加湿滑。

“抓紧!”赤蛟苏醒过来,用尾巴缠住老槐树,鳞片刮掉整块树皮。

阿砾突然摸到他逆鳞下的旧伤:“你这疤......不会是上次替我挡柴刀留下的吧?”

雷声替代了赤蛟的回答,下方潭水突然沸腾如煮粥,泥沙里翻出半截棺材板。

黑雾从其中飘出凝成个威武的龙形虚影,声音像锈刀刮锅底,却有着蛊惑人心的能力:“小蛇,你难道不想当龙王吗?只要接受我,就再也不用挨饿,不用受欺负,所有人都会崇拜你,爱戴你......”

“放你娘的屁!”阿砾突然扑向黑雾,将其打散后把赤蛟护在身后,严厉的跟他说:“不要被骗了,我以前听老乞丐爷爷说过,有些妖邪之物专门骗人。他从棺材里飘出来,能是什么好东西?”

赤蛟点点头,防备的看着黑雾,没想到黑雾却对着阿砾哈哈大笑:“你比他聪明,只可惜是个凡人。我只是提出一个让我们都能得偿所愿的建议,既然你拒绝了,那就算了。”

随后黑雾便回到棺材中,不再发出动静,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幻觉。

可事实是,他们两个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从这天坑中出去。阿砾直觉是那黑雾在捣鬼,气的对棺材拳打脚踢,里面都再无任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赤蛟尚且可熬,肉体凡胎的阿砾已经奄奄一息。

有时候有些选择,明知是错误,却不得不做。

赤蛟靠近棺材,轻声说道:“我愿意接受你,但你要说到做到,让我们离开这里,过上好日子。”

黑雾果然应声而出,迅速朝赤蛟面门扑来,却卷了个空。

最后一刻阿砾拼尽全力推开赤蛟,抓住黑雾恶狠狠的朝嘴里撕咬:“哪有让小弟顶头自己躲在后面的老大?”

潭水瞬间结冰,黑雾从阿砾的七窍溢出,赤蛟还没来得及用爪子拍碎冰面,就见阿砾指尖窜出的黑火使得冰面迅速消融:“瞧,老子也有妖气了!”

他带着赤蛟飞出天坑,随后便不见了身影。

三个月后,氓山北麓悬起十七颗头颅。

当赤蛟找来时,少年眼尾蜿蜒着血线,脚下野狗的尸体化作黑烟。

“老大?”赤蛟的声音惊醒了魔煞之力,阿砾转身时掀起的罡风直接削断了花岗岩墓碑。

“那些夺走我们最后半碗馊饭的人,那些把我们当蝼蚁践踏的人,那些追着我们咬的野狗...我全部都要杀光!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绝望的滋味!哈哈哈哈哈哈哈!”

赤蛟看着狂笑的阿砾,怎么也无法将这个浑身缠绕黑焰的怪物与当初教育他要仁德的少年联系起来:“可他们也罪不至死啊?”

“闭嘴!”阿砾眼底红光大盛:“如今我才是氓山之主,我说有罪便是死罪!”

赤蛟如断线风筝般摔进田里时,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年的月光下,两个少年正分食着偷来的供果傻笑。暴雨冲刷着赤蛟嘴角的血迹,他望着昔日兄弟额间已成型的魔纹,心中酸涩难忍,不明白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年的戏言成了真,赤蛟真的成了巡山夜叉,他无力阻止阿砾作恶,却又不想离开,只能自欺欺人装聋作哑。

直到那两个人从天而降。

山崖边的竹林簌簌作响,江豇好抹去嘴角血迹,手中长剑仍在嗡鸣。方才那道裹挟黑雾的掌风擦过他耳际时,他分明看见阿砾猩红瞳孔里闪过挣扎。

“让开!”顾耽耽从树梢跃下,素色裙裾翻飞如蝶:“你明知他体内魔煞未除,为何还要硬接这掌?”

阿砾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江豇好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就见漫天竹叶突然凝成利刃,裹着魔气朝顾耽耽面门袭来。他飞身扑去替师妹挡下攻击,只听到左肩传来骨头碎裂的闷响便失去了意识。

“师兄!”顾耽耽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怎么都做不到。

将江豇好轻轻平放在青石上,顾耽耽转过身来,脸色阴沉的可怕。木簪突然迸裂,三千青丝无风自动,她脚下浮现的八卦阵图竟泛着罕见的赤金色:“九霄引雷诀,启!”

金链从阵图中伸出,锁紧阿砾手腕脚腕,他瞳孔骤缩,当年他们饿得啃树皮时,曾见过路过的修士用这招劈死妖怪。黑云压顶的瞬间,他本能地望向赤蛟。山风卷着竹叶掠过赤蛟的衣角。这个总爱追着他玩闹的少年,此刻却像尊石像般沉默。他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戴着去年乞巧节,阿砾用芦苇给他编的手绳。

阿砾踉跄着后退两步,突然朝着那个方向嘶喊,魔气侵蚀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赤蛟,你说过会帮我控制煞气!”

第一道天雷落下时,阿砾左腿传来焦糊味,他疯魔似的扯断腕上金链,魔气凝成的黑蟒刚成型就被第二道雷光击碎。

“为什么!”他朝着赤蛟嘶吼,破碎的衣袖露出当年为赤蛟挡刀留下的疤痕:“你说过永远不会丢下我!”

赤蛟的肩膀剧烈颤抖起来,他想起乞儿堆里抢食的日子,阿砾总是把搜到的野果往他怀里塞。有次他被毒蛇咬了,是阿砾吸出毒血后在破庙高烧三天。

“天璇归位!”顾耽耽双手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嘴角溢出血丝。最后一道紫雷劈下时,整片竹林都被照得雪亮。阿砾重重跪倒在地,魔气散尽的躯体开始龟裂,却仍执拗地朝着赤蛟的方向伸手。

赤蛟终于转过身来,他满脸都是泪痕,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老大,我真的不想看你一错再错了......”

“骗子!”阿砾突然暴起,魔气从少年七窍中喷涌而出,在月光下凝成狰狞鬼面。被金链灼伤的双手扒着地面,在青石上拖出十道血痕:“你说过要陪我找到压制煞气的灵药!”

八卦阵边缘升起八道玉符,阿砾周身的魔气触到符光便滋滋作响,他却死死盯着赤蛟:“你说要做仁德的里正保护氓山的百姓......”

阿砾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瞳孔中血芒暴涨:“现在却帮着这些伪君子!”他猛地扯断三根锁链,魔气凝成的鬼爪直扑顾耽耽心口。

顾耽耽横剑格挡的瞬间,鬼爪突然转向赤蛟,赤蛟本能地亮出利爪,却在斩落的刹那偏了半寸,爪锋擦过阿砾耳际,削落一绺灰白的发。

“你果然舍不得。”阿砾癫狂大笑,眼角却渗出黑血:“那年冬天我们偷馒头被抓住,主家让我们互殴,你也是这般举着石头不敢砸......”

八卦阵轰然收缩,将阿砾压得单膝跪地,阵纹爬满他身躯时,众人听见清晰的骨裂声。

“我替你挨过十三次打!替你吸过蛇毒!”阿砾的嘶吼混着骨骼崩裂的脆响:“你却连为我挥一次剑都不肯!”封印白光吞没他身躯的刹那,赤蛟终于看清那双向来带着笑意的眼里,盛着比魔气更浓的绝望。

山风卷着碎屑掠过悬崖,顾耽耽转身时,看见赤蛟正把草编蟋蟀按在心口,哭的涕泗横流。封印阵中央只剩灰白碎石,其中一块隐约显出少年蜷缩的轮廓。

江豇好不知何时醒过来,只能叹息:“他恐怕不会跟我们回虎牢山了。”

顾耽耽却对这好友决裂的场面无动于衷:“要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存放封印阵,既然他不肯走,就让他守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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