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渐深,夜色如墨晕染开来。
谢道尘独坐几案前,指尖轻捻着那卷薄纸。
烛火在穿窗而入的夜风中摇曳不定,将她凝神思索的身影长长投映在窗棂之上,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微微晃动,透着一股专注的沉静。
她此刻查阅的,正是那夜竹筒内与地图卷在一起的信件。
信纸已有些泛黄,墨迹却依旧清晰。
“‘宛城有云梦大火线索’……”
谢道尘低声呢喃,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了一个结,“可地图所指枯井,除了那股已被我封印的浓郁魔气,别无异样……莫非,线索就系于这魔气本身?”
她心中疑窦丛生,指尖无意识地在信纸上划过。
不知何时,一团雪白的影子轻盈地跃上几案边缘。
黎行烟正用湿漉漉的鼻尖好奇地轻蹭着谢道尘的手腕。
谢道尘被这微痒的触感拉回思绪,唇角漾开一丝无奈的浅笑,抬手想将这小家伙揽入怀中。
不料,黎行烟灵巧地一旋身,蓬松的大尾巴顺势一扫,“啪嗒”一声脆响,桌沿的茶杯应声而倒。
温热的茶水瞬间泼洒开来,浸湿了桌布,更险险地漫向摊开的书卷和那封至关重要的信纸!
“哎呀!你这狐狸怎么这么坏!”谢道尘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想要抢救,“若是湿了我的课业,今夜怕是要熬个通宵补救了!”
她语带嗔怪,却并无多少怒意,匆匆拿起信纸欲擦拭水渍。
就在她指尖触及信纸的瞬间,目光骤然凝固——那被茶水浸透的署名处,竟缓缓显现出一枚诡异的印记!
那印记漆黑如墨,线条扭曲盘绕,形如一只冰冷、毫无生气的眼睛,正无声地“注视”着她。
谢道尘的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凑近烛光,指尖轻轻抚过那枚湿漉漉的黑色眼形标识,仔细辨认着每一道纹路。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忽地,她一把抱起尚在舔爪的黎行烟,也顾不得收拾被茶水狼藉的桌面和湿透的书籍,转身便冲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中,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急促:
“黎行烟!你这次,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老人家,您行行好,就让我进去吧!我保证,只看一眼,绝不动里面任何东西!”
这一晚,朗月高悬,清辉遍洒,万里无云的天幕上,璀璨星河浩瀚流淌,宛如一条缀满碎钻的银色绶带,静谧而壮丽。
然而,站在宏伟藏书阁紧闭大门前的谢道尘却无心欣赏这良辰美景,她正对着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守阁老人软语央求。
“哎呦,我说你这女娃娃,”
老人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语气无奈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规矩就是规矩!眼下已是亥时,藏书阁卯时开门,戌时落锁,雷打不动!你有天大的事,也请明日赶早。”
说罢,他摆摆手,作势便要转身离开。
“老人家!求您了!真的是万分紧急的要事,等不到明日了!”谢道尘急得跺脚,清亮的眸子里满是焦灼。
老人脚步一顿,侧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布满皱纹却精光内敛的脸庞。
他沉吟片刻,眼中掠过一丝狡黠的光,慢悠悠地道:“嗯……想让我破例给你开这个门嘛……倒也不是完全不行……”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吊足了胃口,才咳嗽两声,慢条斯理地开出条件:“……但是嘛,需要你明日给我提来一坛——乾正年间窖藏的‘桃花醉’!”
谢道尘一听,忙不迭地应承:“好说好说!一言为定!多谢老人家成全!”
子时三刻。
沉重的木门在“吱呀”声中开启,又悄然合拢。
藏书阁内一片寂静,唯有月光透过高窗洒下几缕清冷的光束,勉强照亮尘埃漂浮的空气。
这座三层楼阁气势恢宏,一排排乌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在幽暗中层层叠叠地矗立,散发出陈年纸张与墨锭混合的独特气息。
一层存放的多是民间流传的通俗话本、传奇志异和市井小报;
二层则罗列着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与修行课业相关典籍;
至于三层那间珍藏着孤本秘录的古籍室,常年铁锁把门,非长老及以上身份者不得擅入。
谢道尘此刻就在一层这片由书架组成的庞大迷宫中穿梭。
她提着裙角,脚步轻捷如猫,目光锐利地扫过一排排书脊,指尖在泛黄的册页上飞快掠过。
空气里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动的轻微窸窣。
“找到了…”
她在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旁停住脚步,半倚着冰凉的乌木架子,小心翼翼地从高处抽出一卷书。
书卷入手沉甸甸的,封皮残破不堪,露出里面同样泛黄脆弱的纸页,上书几个古朴的大字——《九州风物志·秘闻异事辑录》。
她借着高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就着指尖凝聚的一点火苗,迅速翻到记载着隐秘组织的那一页。
“……‘执事会’,乃乾元二十九年兴起的邪教组织。
其众行事诡谲,手段狠辣,杀人越货、纵火劫掠、勾结魔物……无所不为。
其核心除神秘首领‘黯虚’外,更有以‘藏红’、‘忘忧’、‘迎春’、‘百日’、‘蝶兰’、‘莫厌’、‘白玉京’等十二人为首之高层,皆乃恶贯满盈之徒。
此等名号皆为代号,其真名实姓早已湮没。
执事会下层成员,统称‘妄’。
凡‘妄’者,其后腰必刺有一枚形如眼眸之印记,意为‘至高无上的阿加姆神大人永世监视汝之一言一行’……
此眼形刺青,遂成执事会之独门标识……”
读到此处,谢道尘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擂鼓。
她“啪”地一声用力合上书卷,震得周遭漂浮的尘埃都簌簌而动。
没有丝毫犹豫,她快步走向角落里,把蜷缩在蒲团上睡得正香的黎行烟,将它捞起夹在臂弯。
“走,此地不宜久留!”
(谢道尘心起来,换个地方睡!)
(黎行烟我招谁惹谁了?)
线索如散落的珍珠,瞬间被串联起来!
十年前,执事会勾结魔族,犯下云梦城滔天血案,火烧连营。
可当年负责彻查此案、并最终定下结论的,正是她的师祖——上一任掌门阮诗!
他所给出的结论,与现下谢道尘自己得出的结论别无二致。
既然结论早已盖棺定论,执事会为何还要大费周章,专程派人潜入戒备森严的临缘宗,只为给她送这封指向枯井魔气的信件?
仅仅是为了引她去封印那魔气?
这未免太过蹊跷!除非……他们之间那邪恶的联盟已然崩塌?
还有,那送信之人,又是如何突破临缘宗外围弟子层层的警戒网,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竹筒送到她窗下的?
一个冰冷刺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她的脑海,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莫非……宗门中……”
这个石破天惊的推断,如同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
谢道尘抱着沉睡的灵狐站在空旷寂寥的藏书阁一层中央,背脊却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下意识地抱着黎行烟,开始在清冷的月光下焦躁地来回踱步,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肩头不安地拂动。
那沉重的答案,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已在她胸腔里呼之欲出。
“有卧底!?”
这个惊人的想法着实吓到了谢道尘自己,毕竟她终究只有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