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胡话?!这跟我们其他人有什么关系?”莫雷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们刚刚还在警惕着天使的降临。却就在金光消散的下一刻,眼见空间骤然倒转,人已被置换到了一处无比明亮的地方。
莫雷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直径愈百丈的广阔的半圆形平台,自平台向外已是茫茫云海。
一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还有一位正穿过落地窗走向他们的教士。
教士一身教士惯见的黑袍,披着一面曳地的绣金描缕的双肩披帛,戴着一个像尖顶似的高高的帽子。进屋之后,便一面摘了帽子、一面掀了披帛,仿佛一刻也不愿多穿,将一看就非常昂贵的衣帽随手一抛,它们就听话地自己回到了架子上——是对法师来说非常常用的阵法交接。
总而言之,是一个穿着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调、华贵的教士衣裳的法师。
想起这地方的别称,莫雷心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猜测。
贝洛蒙已率先一步,主动脱帽向来人行礼:“参见教皇冕下。”
果然如此。
莫雷可没有向教皇行礼的打算。他打量了一番四周,又看了看外侧的平台,刚刚那个天使恐怕就是在这个“神降之所”上与教皇对话的。
然后很可能如愿被教皇调去了乌拉克城。
不过……他又仔细看了一眼教皇,近看起来,教皇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再怎么形容也就是个街边常见的那种还挺和蔼的中年老法师罢了。
从外表上一点都看不出藏了那么多蝇营狗苟。
看尤兰的反应,教皇也并非魔王。
教皇已和善地笑着将贝洛蒙扶了起来:“很高兴与你再会,亲爱的约克夏。我忽然把你们几个传送过来,没吓到你们吧?”
在诡异的和谐气氛中简单寒暄了几句,教皇就主动切入了正题:“我早就想同你们见一面了。正好,你们也想来找我,老人家就倚老卖老,在这里恭候了。我想,从卡梅尔那儿,你们已经了解到了一些侍者的事情。但是他可能误会了一点,我做这些并不是想渎神,而是为了保护人类自己。”
“——我知道你们会觉得难以置信。”教皇微笑着看向莫雷,“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你们一定也知道天使和魔王的存在,就连他们的造物都不是我们人类可以抗衡的。但天使与魔王之间早晚会有正面冲突,而我们,人类的世界,很可能会成为战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人又该如何自保呢?“
“我们是否会被平白无故地牺牲掉?我们是否要承担任何角色?我们是否能拥有属于人类自己的力量,是否可能摆脱禁锢、成为独立于天使或魔王的第三方?我因此尝试创造侍者,但是可惜,我失败了。”
教皇微微摇了下头,目光又逡巡到了尤兰身上,续道:“所以,我只能寻求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方法。”
尤兰竟稍稍向后仰了一下,旋即僵在了那里——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被教皇突如其来的气势所迫。
莫雷暗道不妙。
他们出师不利,错愕之下失了先手,谈话的节奏现在完全掌握在了教皇手里。
显然连情报工作教皇都做得比他们更好。
教皇还是有几分本事,至少在虚张声势方面深得教士的精髓。这一连串说不上激昂但句句打在人心坎上的排比句下来,说得莫雷都有些动摇了。
但动摇,也只有一下子而已。
“你到底是为了人类,还是更多地为了你自己,你心里清楚。”莫雷先简单嘲讽了一句,他想尝试先夺回主动权。
教皇温和地笑了起来:“我不否认有一些私心,但我更有危机感。第一个魔王出现在人世的时候,我还只是一名新晋的圣徒,我直面了魔王的威胁,见证了整整一代圣徒的陨灭。自那时起,我就想变得更强。”
“所以你作为教皇,却囚禁天使,盗取他的力量?”莫雷讽刺道。
教皇点了点头:“研究天使也是其中的渠道之一。天使是神创造的第一批存在,拥有神直接赐予的力量,想要弄明白神创世的基础原理,天使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这已是明白无误的渎神之语,贝洛蒙已露出悚然之色,他脸色苍白地看向教皇:“冕下,神是无所不知的。”
“是的。”教皇肯定道,“但是,他不在乎。”
“在神,天使,抑或魔王的眼中,我们只是提供精神食粮、微不足道的渺小生物罢了。”教皇平静地微笑道。
莫雷冷笑了一声:“所以,你为了你口中虚无缥缈的人类自保的力量,不惜杀人灭口、诬陷栽赃,对乌拉克城的人弃而不顾,任由外间魔物肆虐,默许卡梅尔这样的人在外面横征暴敛,你甚至放纵教士从苦难中压榨信仰,你就是这样做你的教皇,还说是为了人类?!”
莫雷越说越恼怒,连手都忍不住握紧了剑柄,语气愈发尖锐:“你真不愧是教皇,你是我见过的教士里最虚伪、最矫情的一个!”
教皇依然没有被激怒,仍旧语气平和甚至带着点悲悯神色似的说:“这亦是我不愿看到的牺牲。这件事在完成之前,唯独世人不能知道。假若世人的信仰因此崩塌,灾难将会提前。”
莫雷已被气得浑身发抖,他简直从未见过这样恬不知耻的无赖!
一个卡梅尔,一个教皇,这两个掩藏在幕后联手绞杀恩克托家族的真凶,真真是一类人。这骨子里傲慢乖张、不知悔改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贝洛蒙轻轻覆住了莫雷握剑的手,眼中几乎有些悲伤,他轻声问了一句:“冕下,您已许久未聆听过世人的声音了,对吗?”
教皇微微怔了一下,坦然道:“连我都如蝼蚁一般,比我更孱弱的世人既如沙尘,他们的声音又有何用?”
贝洛蒙叹息了一声,第一次正视了教皇:“冕下,有一句话,我们经常听说,也非常熟悉。我们说,天使不能没有教会,对吗?”
教皇笑道:“是啊,这是天使亲口说的。”
贝洛蒙却摇了摇头:“我认为这句话错了。教会对于天使来说只是传声的工具,今日是教会,明日也可以是别的,对于天使来说,真正不能失去的,是人类才对。”
教皇的笑容仿佛固住了似的,在那一瞬间出现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人类的危机并不来源于天使。甚至也未必来自魔王。”贝洛蒙续道,“假若天使与魔王之间必有一战,若魔王想要通过屠戮人类翦除天使,天使必不让他们如愿,必定会倾全力来保护人类;若魔王也想通过人类获得稳定的情绪供给,他们便更不该毁灭人类。当冲突里的至少一方都不能失去人类的时候,您所说的,人类需要自保的前提,其实并不存在。但您的所作所为,却可能真的将人类推向毁灭的终局。所以——”
贝洛蒙一字字咬重了道:“您是否能告诉我,是谁让您有了这样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