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天使，都会像阿特一样。”尤兰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的暗示很明显了，天使注意到这里之后会做些什么，是好事抑或坏事，他们心里都没有底。

阿特舒了口气，缓和表情道：“先不管天使的事情了，我们先来处理人的事情。”

“我刚刚说，我们和弗洛罗一起回来，是打算把辛布拉和王城的事情一起解决。卡梅尔家族的倾覆牵连很广，王城也受到了影响，一大批官员都在接受调查和处理，余波持续不散。辛布拉城这边也是一样，城主已经被免职，弗洛罗被派来这里主持大局。”

弗洛罗补充道：“正是如此，我也准备重新整编辛布拉骑士团，另外，我们还会在合适的时候纠正一个关于恩克托家族的重大错误。”

莫雷不由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确认道：“你是说，你打算为辛布拉骑士团和恩克托正名？”

弗洛罗上身微微前倾，摆出一个开放友好的姿态，诚恳道：“没错，我们将协助你们重建骑士团和恩克托家族的荣光。”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的，但莫雷听着却感觉不大舒服，他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应，只又问了另外一件事：“那王城的帕里埃家族，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弗洛罗道：“帕里埃家族主动配合调查，家主卸任，而他们的继承人，也是王城的政务官，多年来兢兢业业，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地方。再者，”他看向贝洛蒙，“考虑到出身帕里埃家族的大法师在这件事情中的卓越贡献，帕里埃的新任家主将晋封为公爵，与恩克托平齐。”

至少都不是坏消息，莫雷想，边端起茶杯来与贝洛蒙的小碰了一下。

“我也不想瞒你，你说的有些内容，我听着不大舒服——”莫雷饮了口茶，决定还是开诚布公。

他打算更信任对方一些，毕竟弗洛罗是跟随老师回来的人。

“你说的都是好事，但我还有一些疑虑。我知道骑士团隶属于城主，帕里埃在王城办事，他们都算是国王的属下，你们决定如何处置，我都没有什么意见。但是，”莫雷顿了顿，续道，“恩克托是除魔世家，虽然与骑士团交好，但一直以来隶属于教宗，教会将它除名，即便我憎恨教会，也得承认这是教会的权力。然而今日却是萨摩伊王室要为恩克托家族正名，我不知道你们做这个决定的目的是什么？请原谅，我现在对这种交易比较敏感，毕竟前些天我才险些被强迫做另外一笔类似的交易。”

弗洛罗点点头，坦诚道：“关于这一点，我不否认，我们的确存着一些私心，想与你们合作，借助恩克托的名誉，加强王室的声威。”

“难道你们不是想利用我的憎恨继续打击教廷吗？”莫雷尖刻地问。他厌倦透了别人绕着弯说话。在言语间避重就轻，有时比绝口不提或满嘴欺骗更让人厌恶。

弗洛罗的额头已见了汗水，他辩解道：“我没有这样想过，你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只是……只是若你们还想继续，王室也愿意为你们提供协助，仅此而已。”

莫雷讽刺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阿特打量着他们两个，开口缓和气氛：“我倒是觉得，莫利，当双方都对彼此诚恳的时候，不必如此抗拒交易。毕竟利益交换是为人处世的常态，有时候很难说什么是互相利用，什么是合作共赢，适当地寻求合适的交易是有益的。诚然，萨摩伊王室想利用恩克托，但反过来，你们也可以利用他们，你们有什么诉求，也尽可以找王室为你们提供支持。”

弗洛罗频频点头，肯定道：“我们愿意为此提供帮助，更多的是出于敬意，但如果你们不愿，我们也可以完全不参与。”

莫雷沉默片刻，缓和了语气道：“我很感谢你们的心意，你们想做什么做就是了，这是你们的自由。但这并不能影响到我，请你谅解，我要做的事，无论对萨摩伊王室会产生什么影响，我都会做到底。”

弗洛罗松了口气似地，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如果需要，我们会鼎力支持。”

莫雷握着茶杯，和弗洛罗清脆地碰了一下。

又简单闲谈了几句关于骑士团的整编计划，留下了一个可信的联络方式，弗洛罗赶在晚餐前离开、去赶他初抵辛布拉城的第一个晚宴。

阿特也叫了一桌吃的，招呼着拉上莫雷和贝洛蒙一起用。

“老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呢？”莫雷搅着碗里的汤，又想起在午夜玫瑰喝的那杯寡淡的酒的滋味，忍不住咂摸了两下嘴巴。

阿特没有立刻回答。

莫雷也没有催促，这也是他有此一问的原因——原本，他们已经定好了接下来的计划，当把所有的圣徒和绝大部分侍者都调离中央圣城，就是接近教皇、找出埋在教会里的魔王的最好机会。但是……

“我还是有些在意天使。”阿特开口道，边看向他们，“据我的了解，这次震动足以吸引他们前来观察，而教皇为了躲避裁决，很可能会将祸水引向乌拉克城。”

莫雷不由讽笑一声：“又将烂账记在魔王身上？”

阿特稍稍叹了口气：“很有可能。毕竟乌拉克城是唯一一个不在教皇辖制下的城市，而且，城主还是魔王——天使对魔王的忌惮和敌意，恐怕远远超出你们的想象。”

莫雷有些好奇：“那老师呢？老师当年和尤兰认识的时候，也抱着很重的忌惮和敌意吗？”

阿特与尤兰对视了一眼，笑道：“你不是也听说过吗，我非同一般的天使。”说着，摇了摇头，“我没有这样的情绪。一者我那时已在人世间呆了许多年，我对许多事情的想法早已发生了改变，明白偏见并不能让我接近真实；二者，我的确一直对天使的认知心存疑虑，这也是我离开天界、来到这里的原因。”

贝洛蒙谨慎地问道：“恕我失礼，关于天使，前辈会质疑什么呢？”

阿特笑起来：“咱们闲聊而已，不必这么小心。……你们在课堂上，应该都学习过天使和恶魔的区别，对吧？”

贝洛蒙回忆道：“您是说，天使禁欲而无情，而恶魔则受欲望和情感的驱使？”

“这不是教会的杜撰吗？”莫雷插嘴道。

阿特点点头：“实际上，确实有这么一条明训，天使应摒除一切欲望和情绪的干扰，完全以神的立场、推行神的意志，这也是天使被创造出来的目的。但是，自我成长以来，却发现很少有天使可以做到这一点，憎恨、厌恶、嫉妒，亲密的感情，都在天使之间游荡，甚至区分了团体、阶级和对立。第一位魔王的诞生也是根植于此。所以我一直非常疑惑，甚至一度为这种撕扯与违和而感到痛苦，我曾寻求过答案，但神没有回答我，因此，我决心观察人类，我认为在与天使相似的人类中间，或许能找到解答。”

“在人间游走时，我发现情绪和欲望来自生存的本能，天使也不例外。同样的，依凭情绪和欲望做事也并非是罪，关键在于如何克制而不致失控。我还发现，相对来说，天使的力量过于强悍，不加以控制的绝对力量终将毁灭一切，理解了这一点，我就明白要求禁欲是对的，至少应该提出这样的限制。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不，绝大多数天使都很难完全遵循这条训令。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莫雷接过话来：“老师是怕引来的天使会因为太过憎恶魔王，轻信教皇的挑拨，去亲自下手消灭穆托城主甚至乌拉克城？”

阿特表情有些沉重，他微微垂下头，默认了这一点。

“如果天使来袭，阿特，你打算怎么做？”尤兰忽然开口问道。

阿特思索片刻，道：“我会先争取说服天使。”

“他们可能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吗？”尤兰又问。

阿特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一般不会。而且，在我没有重大罪状的情况下，这也是明文禁止的。”

尤兰似乎放下心来，总结道：“我相信你的推测，我们需要提前向穆托示警。同时，眼下的良机，我们也不该错失。”

阿特微微蹙起了眉头。

尤兰坚持说了下去：“我想，我们还是一起去中央圣城。如果当真遇到天使来袭，就由阿特前去一谈，那也是我们潜入教会中枢的一个机会，我能一眼认出魔王的真身，也需要避开天使的耳目，到那时我就和莫雷、贝洛蒙一起行动。如果天使不来，我们就照常按原计划行事，你们觉得如何？”

莫雷首先点头：“我觉得可以，老师和贝洛蒙呢？”

贝洛蒙也同意。阿特似乎有些犹豫，但终究伸手握住了尤兰腰侧的草编挂件，一连落了数个阵法，才开口解释道：“它能遮蔽你的气息，更不容易被天使认出。”

这便是同意了。

虽然担心，但阿特依然选择了尊重爱人的意愿。

尤兰的神情柔软下来，他握住阿特的手，一边对所有人说：“今夜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