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雷确认了墙角的暗号,抬手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似乎是衣物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时断时续,带着些迟缓和犹疑。
莫雷有点担忧。
这客栈气氛这么诡异,贝洛蒙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这担忧一直持续到开门——
门被打开了一条缝,贝洛蒙出现在门后,脸色绯然,目光朦胧,仿佛刚刚睡醒的模样,只是看到莫雷的一瞬,顿时恢复了精神。
莫雷放心下来,举起手想好好打个招呼,却突然被抓住了手腕,一股非同寻常的力量一把将他拉了个趔趄。脚下用力想要站稳,脚底却像被涂油了一般骤然一滑,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已跌坐到房间里的地板上。
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莫雷刚支坐起半身,就感觉身上一重,一道金色的阴影迅速覆了过来。随即——
嘴唇被轻柔、柔软地触碰了一下。
带着小心翼翼地怜惜与渴求,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了一下。
莫雷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一大股揉杂的情绪在脑海里轰然碰撞,撞得火花劈啪作响,震得他头晕脑胀,为了保持清醒,他下意识地去辨明那情绪的构成——
震惊,惶惑,紧张,不知所措,还有一点细微但不容错认的,期待。
莫雷被自己这一点从心底里迅速生长出来、愈发茁壮的期待给镇住了,仿佛被它束住了手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贝洛蒙也在惶恐。
他竟然真的做了。
他甚至不敢久留。
一触即分,那柔软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催促他去寻求更多。
白日一整天孤独地挣扎在被激发的欲念中时,他设想过许多场景。他如何强迫莫雷,莫雷又该怎样反应。他设想莫雷该是会震怒的,会一把推开他,会愤怒地辱骂他,会尖锐地讽刺他恶心,会杀气腾腾地对他拔剑相向,甚至就此与他绝交。
但贝洛蒙没有想到,莫雷竟然呆住了。
呆在原地,只是看着他——
眼睛微微睁大,嘴巴微微张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红色的、鲜嫩的舌尖。
贝洛蒙猛地向后退了一点。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就算是被激发的情欲,他也有无数种控制和消解的方法,而这些方法里,绝对不能有莫雷。
他不能以这个状态与莫雷亲近。他不是因为单纯的欲望才想亲吻莫雷的。
他不能玷污自己的感情。欲念更不是他侵犯莫雷、伤害莫雷的借口!
贝洛蒙开始后退,他想先远离一些。
莫雷于他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欲望与正念的拉扯让他感觉痛苦万分。
但他的后腰却忽然被勾住了。
一个结实的臂膀,搂住了他的腰。
——将他拉了回去。
柔软的、温热的唇,叠在了他的唇上。
不是小心翼翼的。要更张扬,更鲁莽,像太阳洒下的光明之下,光明正大的吻。
是莫雷的回应。
贝洛蒙感觉有些晕眩,仿佛自己的灵魂被带上了高空,漂浮在云端,正被太阳温暖地抚慰。
他与莫雷正在相拥,正在亲吻。
贝洛蒙仔细地、沉浸地感受、勾勒、品尝着莫雷的唇,他甚至更进了一步,大着胆子试探性地用舌尖去触碰那一点缝隙。
莫雷的唇齿顺从地微微张开了一点小口。
贝洛蒙精神一振。
那是莫雷的迎合!莫雷没有拒绝,甚至在给他回应!
贝洛蒙的心里在欢呼雀跃。
他更紧地拥住莫雷,更深地探进莫雷的口腔,与莫雷的舌交缠在一起。
他们肆意地深吻,探索领地般地舔舐,饥渴地吮吸,热烈地抵死缠绵。贝洛蒙感受着莫雷一阵阵的颤抖,二人间愈热愈烈的体温,从头到脚粘腻而紧密的交缠……
贝洛蒙感觉自己正在融化,他深深地迷醉在莫雷的舌尖之上、臂膀之中。
直到精疲力尽,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莫雷已经全身放松地仰躺在地上,面色潮红,气喘吁吁,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只是这场战斗的战果,是他红肿莹润的双唇和麻木酸涩的舌头。
贝洛蒙仍跪坐在莫雷的身上。他感觉体内的热火已倾泄了大半,只是看着莫雷的目光中犹然浸满了侵略的意味,心神激荡,一时间难以平复。
莫雷也是喜欢他的吧。贝洛蒙欢喜地想。
没有拒绝,甚至给予了回应。若非喜欢,又是什么?
莫雷也缓过劲儿来,半支坐起身,对贝洛蒙笑。
贝洛蒙正想回以微笑,就听莫雷开口说——
“如何?邪火泄得差不多了吧?”
贝洛蒙愣住了。
这句反问仿佛突然出现的寒冰锥刺,深深锥进了贝洛蒙的心口,刚刚还躁动难抑的心脏似乎被冻住了一般,火热的体温迅速变得冰凉,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不是很明显,但莫雷的笑,的确带着嘲讽似的。
浮动雀跃的灵魂仿佛被一巴掌重重拍回了身体,贝洛蒙猛地一颤,回神的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愤怒。
绝望,痛苦,怨恨,屈辱,心酸,与冷酷、剧烈的占有欲望,一股脑地涌入了贝洛蒙的脑海,瞬间击溃了他的理智。
随着心弦崩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贝洛蒙坚定地扑了上去——
他不顾莫雷的挣扎与反抗,死死地压制住莫雷,用唇齿封住莫雷的呼吸,侵略般地在莫雷口舌间攻城掠地。
他甚至抢先一步用阵法牢牢锢住了莫雷的四肢。
莫雷没想到贝洛蒙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他的确是故意那么说,故意摆出那个表情,但这玩笑似的嘲讽也并不是他的真心。
莫雷是很享受与贝洛蒙的拥吻的。
即便是此刻,他的心里还满溢着对贝洛蒙难以遏制的倾慕与喜爱。
在他主动揽过贝洛蒙、重新唇齿相接的那一刹那,他就确定了自己对贝洛蒙的心意。
他是爱着贝洛蒙的。就像老师与尤兰之间、那样恋人的爱慕。
但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声音,也在不断地拉扯着他后退。
他与贝洛蒙,老师与尤兰,两种情况,终究还是不同的。
十年的荒废与堕落,常年的酗酒与宿醉,饥肠辘辘与暴饮暴食的交替,他的身体已然不堪重负。他才二十四岁,心悸就已经与他常伴。
他是故意的。
十年来,他只是在等待死亡。可这等待太漫长了,因此有意无意地,他不断在放纵和加速。
直到他重新遇到贝洛蒙。
莫雷没想过自己能活过五十岁,但贝洛蒙不同。法师的寿命是很长的,记载中最长寿的魔法师健康地活了将近五百年。
他能与贝洛蒙相伴的时间,对于贝洛蒙的整个人生而言,实在太短暂了。
如果他回应了贝洛蒙,如果他们始终如一的恩爱。等他死去,贝洛蒙该怎么办?
他已见了许多离别。他几乎不敢想,当心爱珍惜的人死在自己的前面,余留下的那个,该有多么伤心绝望?
所以莫雷一边后悔着,一边下定了决心——
他不能开启这段感情。
但让莫雷没想到的是,他那句话一出口,贝洛蒙就已经在绝望了。
那深重的绝望汹涌地扑面而来、灌入他的口鼻和身体,压制着他,让他喘不上气。
那是贝洛蒙对他的爱。已沉重地压在贝洛蒙心头十余年。
莫雷又开始后悔。后悔说出那句话。
……他这个逃避的念头,对贝洛蒙太残忍了。
呼吸滞涩中,熟悉的尖锐的刺痛浮现在胸口,莫雷疲惫地闭上眼睛。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挣扎了。
就这样吧,如果他还有开口的机会,他将更坚定地面对自己的爱。
窒息与心悸同时袭来,莫雷仿佛看见了被贝洛蒙死死压制着的自己,看着自己的神志一步步滑向深渊。
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落,惊醒了莫雷。
莫雷神思朦胧地睁开眼睛。
他的头脑还有些混沌和疼痛,但,还好,应该没死。
身上依旧压着一份重量,莫雷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楚眼前——
贝洛蒙在哭。
满眼泪水,眼眶通红,神情痛苦而扭曲,充满了悔恨与内疚。
眼泪一滴滴落在莫雷的脸上,带着贝洛蒙的温度。
莫雷心里软成一片,他抬起手来,轻柔地抹去了贝洛蒙眼睫下的泪痕。
贝洛蒙受惊了似的,立刻直起身,双手也离开了莫雷的面颊。
他慌乱地想远离莫雷,嘴里还在语无伦次地道歉。
莫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贝洛蒙拉回自己的身边,把人紧紧拥在了怀里。
他已经想通了。
“对不起。”莫雷在挣扎着的贝洛蒙耳边说,“我不该开那种玩笑。”
贝洛蒙一下僵住了。就这么被莫雷抱着,一动也不敢动。恍惚间,他听到——
“我也爱你,贝洛蒙。”
莫雷说,在他耳边落下一吻。
坦荡、毫不掩饰,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对,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没有什么可纠结的。
因为我也爱你。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