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支录音笔,最终还是送到了鹤语府。
录音笔送到的第二天,初夫人宣称病重住院。
臧家私人医院,vip病房里,初夫人坐在病床上,面容沉静,却缠着一丝病气,她的身体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了,这些年在鹤语府深居简出,对儿子的掌控也近乎于无,以至于骤然收到这支录音笔,能被气的晕倒。
臧鸣岐,她心里念着这名字,名字是她取得,当年她知道自己再次怀孕的时候,几乎惊慌失措,一度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但最后,还是瞒着所有人生了下来,大抵还是这个生命从降临的那一天开始就格外顽强,他想活着,初夫人每一天每一天都能感觉的到。
但她注定给不了他什么,臧家只能接受一个继承人,基因出了差错,连臧之赫的出生都被臧父嫌弃。
命运弄人啊,她日日跪在佛祖面前忏悔,然而这些年做的孽,还是要来还了。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初夫人思绪中断,缓了缓情绪说:“进来。”
“母亲。”臧之赫走进病房,他将手里提着的文件包放在小桌上,开门见山:“录音笔您收到了。”不用想都知道这件事是大舅干的,他肯定没有轻易善罢甘休。
其实他母亲气到这种程度,也是臧之赫能预料到的事,毕竟母亲一直致力于让他为臧家留下后代,但臧之赫一再推脱,臧鸣岐恐吓的背后,多多少少有着臧之赫的纵容。
“小岐不懂事,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初夫人看着眼前她一手养大的孩子,终究是羽翼丰满,长大了:“当年我因为家族利益嫁给你父亲的时候,还对未来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你父亲那样一个冷漠的性格,他对臧氏一族的基因有着疯狂的崇拜,臧家的孩子往往在母胎肚子里的时候就注定了冷血,之赫,但是你不一样,我一直不希望你变成他那样。”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那么小,在我怀里,逗你就笑,你父亲不喜欢你,连带着家也不常回,我就害怕啊,做梦都是我们母子俩被抛弃了,后来只能照着你父亲的意思养你,臧家的继承人注定是要无情的。”
“之赫,母亲是做错了很多事,但更多的都是为了你,你如今还要来怨我怪我吗?”
臧之赫沉默许久,“我不会变成父亲那样。”
他替病床上的初夫人提了提被子,这么多年,初夫人一直是这副模样,强势,不容置疑,发现无法左右之后又拿着那一点感情翻来覆去的压他。
累不累?臧之赫垂眼,他累了。
“臧氏家族的基因延续,到我这里就终止吧。”
初夫人瞳孔紧缩,手指不由自主的攥紧被子,“之赫,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臧家这基因又叫被诅咒的基因,几百年的传承,是你能任性决定的吗!”
“我现在不管你什么原因,如果你还能为你自己想想,为我想想,为臧家想想,你就必须为臧家留后。”
“是吗?”臧之赫俯身,为初夫人抚平被子上的褶皱,说出来的话让人一瞬间胆寒,“那母亲现在的势力,还剩多少呢?”
“你——”
“砰砰~”敲门声再次响起,臧之赫敛去眼里的冰冷,坐回椅子上,挑了个长相讨喜的苹果,慢条斯理的削着。
初夫人顺平鬓角几缕乱发,“进来吧。”
来人正是臧鸣岐,初夫人生病,多半是因为那支和他相关的录音笔给气的,他必须来探探水,无论初夫人要做什么来回应,他做错的事,他来承担。
病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臧之赫坐在病床旁削着苹果,看臧鸣岐进来,投来了一个眼神,又很快收回了。
他哥心情不好,臧鸣岐一眼就能瞧出来,不知道他来之前初夫人和臧之赫说了些什么。
“鸣岐,来,过来,坐我身边来。”初夫人招呼到,热情的有些过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臧鸣岐心里提高警惕,在一旁坐下来。
刚坐下,手就被初夫人拉了去,握在手里,那双手有点冰凉,臧鸣岐不适地挣脱出来,“初夫人有话可以直接说。”
“鸣岐,你这么些年跟在之赫身边,看的多也学的多,如今自己独立掌管借贷公司,我看你适应的也不错,从前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臧家的孩子,没有不聪明的。”
臧鸣岐只当废话,简略嗯了一声。
“当年我把你接回来,在教育你这件事上急了点,也只不过是怕你越长越大,有些习惯到了成年之后就改不了了,这些年,我越想越后悔,觉得对你亏欠许多,”初夫人似乎格外悲伤,末了她问:“鸣岐,有些事,瞒了你许久,现在也是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了,你什么想法?”
“母亲。”臧之赫削苹果动作一顿,“有些话……”
“鸣岐也是臧家的人,他有权利知道这些,之赫,你这些年护着你弟弟,护的似乎太好了。”
护的人尽皆知,就成了软肋。
“哥,我想知道。”臧鸣岐低声回,他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他来之前,初夫人和他哥一定发生了争执,这件事一度超过了初夫人的掌控范围,以至于初夫人觉得要把他这张王牌打出来了,这是臧鸣岐了解自己身世的机会,也是他看清迷雾的关键。
臧之赫眉头紧皱,对上臧鸣岐那双黑沉的眼半晌,败下阵来,他想知道就随他吧,左右结果他已经定下了。
这一幕尽收初夫人眼底,她微微低头,苍白的唇勾出一抹笑。
“鸣岐,臧家这一脉一向人口凋零,在你父亲死后,更是人少到只剩你和之赫两人,你的出生,当年是个意外。”
“每一个臧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拥有良好的基因,他们生来注定聪明,强大,成为领导者,带领着臧家强盛不衰。”
“但这样遗传的背后,是……”
是血腥的杀戮,优质的基因不过是一个幌子,臧家的孩子每一代都是双胞胎,然而最后能够生下来的只有一个孩子,每一代都是这样,在母胎里的时候,会有一个胎儿吞噬另一个胎儿,吸收全部营养,最终存活下来。
因此臧家的孩子生下来就非常聪明,特别强大,他们从来不是臣服者,而是领导者,但同时在胎儿时期就‘杀人’,使他们性情冷漠,杀伐果断,总的来说,没有感情。
“独生就是这样的人。”初夫人眼里带着痛恨,那些痛苦的回忆如骨之疽,她不过是一个用于联姻的物品,在丈夫的眼里,可能连物品都算不上。
“那我和哥,我们都是吞噬了自己的兄弟姐妹才活下来的那一个?”臧鸣岐问。
“不,鸣岐,这就是我常和你说的,你和之赫,你们不一样的地方。”
“你们是一胎的双生子。”
臧鸣岐心跳仿佛一瞬间停滞,在一小会的恍惚中,他捕捉到了臧之赫皱得更深的眉。
他哥早就知道这事。
然而臧鸣岐重点抓的却是:原来我们是这样的关系,我们如此亲近。
初夫人若是能听心声,能当场气晕。
”为什么……”臧鸣岐下意识反问。
“为什么你们之间相隔五岁?”初夫人视线投向臧鸣岐。
臧鸣岐还在上一句话的震惊中没缓过来,这会儿脑子艰难运转,哦,原来我们之间还差了五岁。
“当年我怀孕的时候,无论医院怎么检查,都是只有一个胎儿。”初夫人手指攥紧被子,脸色苍白,仿佛这一段的回忆极为痛苦,“臧家的基因,在你们这里出了差错。”
她的丈夫独生是极端的天命信仰者,臧家这么多年的遗传,骤然在他这里发生改变,无异于违背神的指令,后面那一段时间,初夫人过的浑浑噩噩,各种检查治疗接踵而至,但这个孩子,最终还是生了下来,他就是臧之赫。
一个完完全全的臧家人,却没有在母胎里发生弑杀。
这样的孩子完全与独生的天命主义相违,但独属于臧家双子授种只能进行一次,自那以后,独生几乎是对初语和臧之赫视而不见。
臧鸣岐指尖陷进掌心,恋痛般的按压,此刻他的心神俱震,勉强在初夫人话里找到了一点头:“那我呢,五年后,我怎么出生的。”
初夫人表情一瞬间极为奇怪,无法形容,像是经历了多么不能理解的事,她看了一眼臧鸣岐,这一眼里包含的情绪,复杂万分。
“你是突然到来的,不,应该说你一直在。”
怀孕的症状是突然出现的,起先初语只以为自己病了,但还是留了心眼,在一所极为隐秘的私人医院里,她真正确诊了怀孕,那一刻,真是犹如雷击。
五年前,她怀上的本是双胞胎,但其中一个胚胎竟然神奇般躲过所有先进科技的检查,在母亲的子宫沉睡多年,五年后,才着床生长。
五年的潜伏,只为了得到生命,初语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的生命力格外强大,一天一天的在母亲的肚子里长大。
寺庙里,初语跪在佛像下,虔诚三拜过后,老和尚开始敲击大磬,佛音渐起,杂念隐退,从那以后,初语借口拜佛常住寺庙。
这世上大抵没有母亲会不爱与自己血肉相连的骨肉,但爱就是爱,爱很多时候还是不公平的,她更爱臧之赫,也无比的清楚臧家一贯秉承的独狼之道。
她瞒着所有人在寺庙生下了这个孩子,她给了他生命,更多的也给不了了。
那是一个冷的彻骨的冬天,还没满月的婴儿被送往A市偏远县城的孤儿院里,一声啼哭,从此人间路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