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舟,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同意了?”词安浑身无力,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此刻却觉得这水跳的值。
“自然是真的,我宋熙舟何时对你说过假话。”宋熙舟头也不抬的扒着词安的衣服。
“你前不久才说过……”词安正要反驳,看到宋熙舟斜睨过来的眼神,只得闭了嘴巴。
“词安,你无数次说想要与我成婚,可红楠国从未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先例,你要如何与我共结连理?是要与我结为契兄弟?”宋熙舟已经将对方的外套脱了下来,扔在脚边。
“只要你答应,我就有办法,况且,如何没有先例?自古以来,这样的事便不少……”词安朝宋熙舟露出一个神秘的眼神。
“你要说的那些都是皇族,皇权之下,何人敢提出异议?”宋熙舟骤然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的将词安的里衣褪下。
宋熙舟的手不由得落在词安脊背长长的一条疤痕上,思绪登时就飘向几年前……
幼时的宋熙舟顽劣不堪,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就跑了出去,偶遇一驾着牛车的老翁,乘其不备上了牛车,牛车上面放了许多东西,被一根麻绳牢牢捆住,宋熙舟就扒着麻绳,坐在被物品遮挡的最后面,老翁竟是未发现丝毫的不对劲,一个劲的赶着牛车。
牛车晃晃悠悠的,一开始,宋熙舟还觉得有趣,时间久了困意就上来了,迷迷糊糊的竟就在牛车上睡了过去,宋熙舟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幕,是被暖红渲染的美轮美奂的黄昏,与渐行渐远的城门。
宋熙舟是被落在脸上冰凉的雨丝给弄醒的,牛车还在走,天色已是完全的黑沉下来,小雨淅淅沥沥的,宋熙舟也不知到了何处,焦急的跳下车,他哪里知道此处正是臭名昭著的外城,还希冀着这是繁华喧闹的皇城。
云城地价昂贵,聚集的都是些达官贵族,那些没有钱在云城定居的平民便在外面支起篷子,一家老小就住在里头,白日进城做工或摆摊,晚上就出城睡觉,有能力的在里头买了房产,没能力的只能蜗居在这方寸之地,起初官府还驱赶过他们,没过多久就又支起了篷子,久而久之,就连官府都不管了。
这外城,少说也有几十年了。
宋熙舟不过是一个孩童,此时孤身一人站在这黑灯瞎火的鬼地方,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惶恐,屋漏偏逢连夜雨,暴雨突至。
恰巧宋熙舟身后就是一座荒庙,慌乱之下直接就进了庙。
宋熙舟抖落掉手上的雨水,朝外看去,天空昏暗,劲风猛烈的摇晃着树木,雷鸣伴随着刺目的白光将暗色融进建筑之中,大雨倾盆而下,水珠落在庙顶的声音如同放炮,连绵不断的清脆响声像是狂热的奏章,让风、水、无情的异乡人撞进这破败的庙中,宋熙舟无意识的伸出稚嫩的手,豆大的雨水打在他的手上,凉意又顺着袖口钻进衣物与身体的空隙中来。
宋熙舟有些害怕的退到角落的草堆处,雷声不断,惊的年幼的孩童一动不敢动,不知过了多久,许久不变的滂渤景象被一抹素白打破,被油纸伞包裹着的少年神色焦急,口中不断呼喊着孩童的名字。
听到声音后,原本脸色灰败的幼童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迫不及待的扑倒少年怀中。
“安哥哥!”
少年身上依旧带着好闻的墨香,任这大雨如何瓢泼,都冲不散词安身上的温暖气息。
“熙舟,怎的这般贪玩?让我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词安焦急的神色在看见小孩扑向自己时烟消云散,接着就是一股怒火盘旋在胸中。
“安哥哥,我没受伤。”宋熙舟小心翼翼的回道。
词安反反复复的检查着宋熙舟的身体,生怕自己一时疏忽会漏掉小孩的任何一个伤口,见对方确实没有受伤,呼出一口气,“熙舟,你可知整个宋府因为你都乱翻了天?”
宋熙舟自知理亏,嘴巴嗫嚅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往日里温柔的大哥哥严肃着的面庞,手指缴着衣袖,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词安好不容易板起的气势被对方的神情戳破,他泄气般叹了一口气,就要将小孩抱起之时,一群提着大刀的壮汉吵吵嚷嚷的粗旷嗓子人还没到,声音就先进了庙,词安反应极快的抱起宋熙舟躲进被布盖住的贡桌下,对着泪眼婆娑的男孩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那群壮汉眼神锋利,亡命徒的气势摄人心魄,词安心中一紧,握着男孩小手的指尖泛白,来之前他跟宋家人分开寻找宋熙舟,与他同行的这会儿该是发现他不在了……
为首的壮汉穿着一件粗布麻衣,古铜色的皮肤上印着一个刺青,背了一把重刀,眼神凌厉的扫视整座破庙,目光落在地上明显不是雨水飘进屋内带来的水渍时顿了顿,将正要进入其中的弟兄拦下。
“庙里有人。”
词安心下一惊,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向地上那从油纸伞上滴落而形成的不规则水渍,心中已经开始想逃跑计划。
为首壮汉身旁站着一个体型微胖的男人,他的眼睛眯起,满不在乎道:“也许是过路的呢,应该待了没多久。”
壮汉不置可否,将一众兄弟带进庙内,莲花台上慈眉善目的神像擒着笑,指尖捏着一根翠绿的柳条,一道雷光闪过,将神像苍白的脸照亮,嫣红的唇像是红透了的果子,被白惨惨的脸承托的尤为诡异,这四人中相对瘦小的男人长着一张尖嘴猴腮的小人脸,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不敢看那诡异的神像。
许是亏心事做多了,他的眼皮一直在跳,“老大,这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古铜色皮肤的男人斜睨他一眼,并没有说话,旁边举着斧头的高壮男人嗤笑一声,“哪有什么不对劲,是你胆儿太小了,这么怕你不如回你老娘肚子里躲起来,省的咱兄弟几个还要帮你收拾屁股。”
瘦小男人涨红了脸,想要反驳,但看那拿斧子的男人一身肌肉鼓胀出衣物的模样,又心生退缩,嘴巴张张合合几下,就不吭声了。
拿斧子的男人又是冷哼一声,“窝囊废。”
“行了。”古铜皮肤的男人终于是开了口,短短两个字就让那拿斧子的消停了。
胖子将草堆在中间点燃,不多时,火就燃了起来。
“老大,东边那富户可是还有一个儿子在外……听说是个当官的,他要是发现咱们干的事情……”火焰燃烧的红光照在神态各异的四人脸上,那瘦小男人是第一次干这种杀人越货的事情,心里头慌的像是有头牛在撞他。
为首的男人眼皮一掀,看着瘦小男人的眼神漫不经心,“等我们到了青玉国,那些家伙想抓都没办法,行了,别想那么多,这事儿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干,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瘦小男人眉头一松,似乎是被古铜皮肤的男人的话安慰到一般,转而点头哈腰的将腰间挂着的酒壶递给男人,话语间尽是谄媚之色。
“您说的是,老大,这是我家酿的酒,特别正,您要不赏脸喝一口?”瘦子的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酿酒匠,他家的酒够烈,也确实合男人的胃口,他人离了家,这酒喝一口就少一口,平日里瘦子自己都舍不得喝,馋了就细细抿一嘴,此刻他竟舍得拿出来,也是存了让对方多多关照自己的想法。
古铜皮肤的男人表面依旧严肃,实际上对瘦小男人的识趣也是感到极为满意的,一双眼睛紧紧黏在酒壶上,他一打开盖子,醇香就扑鼻而来,他豪爽的灌了一口烈酒,露出进庙来的第一个笑容。
那壶在瘦子手里显得非常大的酒,到了古铜色皮肤男人手里就变的小了许多,没几口他就喝完了,他粗糙的手一抹嘴,就将酒壶丢回瘦子怀里,目中流露出些微满足,瘦子低着头,将眼里的心疼尽数掩去。
“好酒!”
外头的雨还在下,冷空气灌入每一个人的衣袖内,然而躲在贡桌底下的二人却是满头大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词安终于是等到了外面四人进入梦乡,他将怀中的宋熙舟摇醒,也顾不上那把油纸伞,径直朝庙外跑去。
火势逐渐微弱,抱着宋熙舟的词安忽的被一团黑影笼罩,词安顾不得其他,发了狠的往前跑,奈何他也只是一个半大少年,哪里能比得过粗胳膊粗腿的成年男人。
古铜色皮肤的男人咧着嘴,恶意毫不掩饰的显露在脸上,“老鼠出来了。”
词安面上一片警惕,将钱包拿出,“我们什么都没听到,这里有三十两银子,全部都给您,求您放过我们。”
男人挑眉,视线凝在少年手中的钱袋上,嗤笑一声,活人哪能比得上死人嘴巴严实,就要上手抓二人,词安将钱袋甩在男人脸上,就要往外跑。
银子撒了男人一脸,青筋登时鼓胀出来,横亘在男人粗糙的皮肤上,古铜色皮肤的男人直接将背在身后的重刀抽出,朝抱着宋熙舟的词安砍去。
宋熙舟还记得昏暗的破庙内,被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火焰摇曳着将暖光照在人脸上的感觉,男人背对着睡着的另外三人,大片阴影让宋熙舟有些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明晃晃的大刀所反射的诡异光芒带给他极大的冲击,宋熙舟紧紧的捏住词安胸前的衣物,手心汗湿,想要叫出声提醒已经来不及,幼小的宋熙舟就这么看着利刃狠狠劈过词安的脊背,心脏骤停般的无措。
记忆回笼,宋熙舟抚摸着手下与其他皮肤截然不同的凸起,压抑、愧疚将他沉沉困在这小而颠簸的车厢内。
“安哥,还疼吗?”
词安还以为他说的是这次落水,肺部进水的撕裂感和灼烧感已经好很多,他怕宋熙舟担心,于是说道,“不疼了。”
宋熙舟低垂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将词安的亵裤扒下,故意不去看对方红透的耳尖,待他为词安换好新的衣服后,就开始脱自己的,词安刚中了药,还不能动弹,这下真的是从头到尾都红成一片,想要闭上眼睛,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宋熙舟好笑的在词安嘴角落下一吻,“想看就看吧,安哥哥。”
本来落了水,染了寒气,全身都变得冰凉无比的词安只觉得热意顺着脖子到了脸,被宋熙舟久违的称呼勾的晕乎乎,也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感觉上来了……
“熙、熙舟,你,我,我没有偷看……”语气弱的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宋熙舟像是没听出来对方的意思似的,动作极为缓慢的换上干净的衣服。
车夫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词府,词安身高腿长,宋熙舟只能背着对方进到屋内,听到少爷出事的消息整个词府乱成一锅粥,待词绍延慌慌张张的进到词安的房间时,大夫已经在为其把脉了,老中医瞧着就是经验丰富的,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像是两座高高弯起的山峰。
词绍延和宋熙舟一旁看的胆战心惊,生怕词安出什么好歹。
“大夫,我儿怎么样啊?”词绍延也顾不得跟宋熙舟打招呼了,小心翼翼的问着老大夫。
大夫不语,又细细摸了一下脉,才道,“无碍,幸好救的及时,不然……可能会落下病根哝,就是这软筋散,稍微有些棘手,”说罢,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他将药单递给宋熙舟,道,“我给词少爷开几味药,吃个三、四星期就可以了。”
宋熙舟点头,将药单仔细的叠好,收在荷包内,老中医见状,满意的点点头,领着弟子施施然离去。
“舟儿。”词绍延严肃的声音响起,宋熙舟了然的站起身,朝安睡的词安看去一眼,便随着词绍延往门外走去。
“伯父。”
“到底发生了什么?安儿怎么会落水?”词绍延的声音沉稳,即使是心中焦急,也依旧保持着淡雅的姿态。
宋熙舟脸色一沉,将事情原委如数告知,词绍延听罢气的手都在颤抖,“好个谢严毅,竟如此暗害我家安儿,谢芝恒那厮要是不会教育儿子,就休要怪我不客气!”
谢芝恒是谢严毅的父亲,也是词绍延的同期,词绍延将手搭在宋熙舟肩上,“舟儿,今天要是没有你,安儿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这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收拾那小人!”
宋熙舟点头应和,站在原地看着词绍延怒气冲冲的出了院子,他转头又回到词安身边,为他仔细的擦着汗水。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谢家家主贪污、收受贿赂等消息在云城传了个遍,皇帝震怒之下将谢家满门抄斩,宋熙舟暗暗松了一口气,官场上的事情还有比词绍延这个丞相了解的更多的吗?只要能在这名利场立足的,身上哪能不沾点脏东西,往日里谢芝恒和词绍延乃同一派别的,词绍延对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词绍延也是发了狠,是打定心思要给谢家一个教训,词安是词绍延亡妻所育,词安母亲生前与词绍延恩爱非常,即使是后来又续弦,对这个儿子也依旧宠爱非常。
官场上的事情宋熙舟不了解,这云城的家长里短,大小八卦他可是了解的很,宋熙舟可记得还有个令词安落水的罪魁祸首呢……宋熙舟废不了多少功夫就查出那天的人名叫卫勤,平日里做的坏事也不少。
于是,卫家家主宠妾灭妻,苛待嫡子,卫勤强抢妇女,卫家大小姐和人私奔的事情闹的满城皆知。
待官兵闯进卫家将卫勤抓走时,他人还在和自己的妾室翻云覆雨。
“安哥,我把爹娘都叫来了。”宋熙舟将词安扶下床,语气中暗含决然和坚定。
词安顺着宋熙舟的力道往前走,而后,十分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词安的手宽厚而温热,将宋熙舟的手牢牢包裹在内,“熙舟,一会儿爹生气了,你就待在我后面,别说话。”
宋熙舟摇头轻笑道:“安哥,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要一起面对。”
因为是在词家做客,所以词绍延坐在首位,一旁是挨在一起的宋家夫妻,宋文溪、宋文玥则是坐在二老右边,对面是词安的继母、继弟。
词绍延面上一派慈祥,“安儿,舟儿,你们将我们聚在一块是……”
词安和宋熙舟齐齐跪在地上,词安道:“爹,我要和熙舟成婚。”
词绍延脸色一变,多年的官场让他看过太多大场面,但二人的大胆还是让他眼前一黑,手中的茶盏霎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你!你们,成何体统!”
词安的继母和继弟登时就站了起来,词闻清抖着嘴皮子,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首位的词绍延,果然,他爹儒雅的脸黑的能滴出墨汁。右边的宋家人似乎是早有预料般,面不改色的端坐在凳子上。
词安与宋熙舟始终跪在地上,挺直身板,一双手牢牢的牵在一起。
“这世上哪有男子与男子成婚的道理?!”词绍延的火腾的一下就冒出来,他用力拍桌而起。
“怎么没有?男后李清戚,共治天下的钟文帝、钟武帝……”词安还想要说下去,词绍延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还顶嘴!我看你是落一次水,把脑子给泡坏了!来人!上家法!”
众人皆是一愣,王氏赶忙上前拉住自己的丈夫,“老爷,这可使不得啊,安儿他大病初愈,怎么受得住。”
词安生母在他刚出生没多久就去了,王氏也是看着词安长大的,早就生出了感情,一听到词绍延要动用家法便坐不住了,赶忙制止。
词绍延铁了心要动手,宋熙舟赶在词安开口前道:“伯父,安哥身子骨不好,我来替他。”
词安几乎是瞬间就要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熙舟,“不行,熙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