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兴致盎然地抬头欣赏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余柏,他又一次及时出手,解决掉了威胁到游行的不稳定因素,消除掉了乐曲里不和谐的音符。
演出重新变得完美起来。
Bravo!
如果不是仍在台上,他简直想要为自己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不,忘记了还有接下来更令人期待的改造。
要如何改造一个坏孩子?
让她痛苦,让她怀疑,让她迷茫。
要用高温去除掉杂质,然后趁热浇筑进规则的模范行列里,等待冷却塑形。
杂质太多也不要紧,可以一再重复,直到他得到自己满意的作品。
就算是像前一个那样报废了也没有关系,也可以拿来一遍又一遍展示给那些像绵羊一样温顺的孩子们看,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
不听话的都是坏孩子。
他讨厌坏孩子。
他简直快要落下泪来,那个场景光是想一想就令他兴奋到每一块肌肉都在战栗。
喜悦无法抑制地从胸口生长出来,顶破血肉,吸收着人群里蔓延开来的癫狂迅速膨胀。
直到容器无力承载,终于嘭地一声炸开,所有人都在这狂喜的血雾里跳起古老的祭祀样式的舞蹈。
被插曲中断的花车游行重新启程,陷入群体无意识的人群簇拥着小丑与十字架,缓缓地朝着大道尽头木头堆起的祭台涌去。
储楚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个身。她感觉自己的肋骨没剩几根完整的了,从高处毫无保护地摔下来,又被人群踩踏而过,还能活下来都算她命大。
她试着像余柏说过的那样控制住自己的想象,疼痛却仍旧无法忽视。
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羊驼焦急地逆着人流过来拱她,湿漉漉的热乎乎的鼻子在她脸上戳来戳去。
怎么办啊?快想想办法救救老大啊。
储楚勉强抬头看了一眼羊驼,果然,同化加深了。
她不清楚动物之间的交流具体是依靠什么机制,但只有信息才能够通过这个通道传递。
即使刘垚现在急得满地乱转,她感受到的也只有一句无关痛痒的问话。
刘垚已经丧失了语言,下一步呢?会忘记自己吗?
受伤的脊柱支撑不了太久这样的姿势,她的头脱了力垂了下去,重重地磕在地上,其它部位的巨大疼痛之下,一点挫伤已经无关痛痒了。
她心里一片绝望,她还能怎么办呢?
余柏为了救自己搭了上去,刘垚也变成了动物,自己也失去了行动能力,任务进度依然还是灰的。
大概余柏的任务进度也灰掉了吧,变成遥不可及的彼岸,再也无法完成,以人形继续被困在这个项目里,被烧死,活过来,再被烧死。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获得了永生,以及从狩猎游戏中豁免的特权,变成端坐云端上的神手里的一个物品。
不知道现在已经被神抛弃的自己会不会被狩猎,会不会在大街上无声无息地死掉。
她觉得好累,很想就这样停下,变成什么都无所谓。
黑色的雾再一次从储楚的胸口蔓延开来。
其实被烧‘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来着,她想。
那些来自人群的指责让她恍惚觉得自己还在家里。
在幼儿园因为没有乖乖参加那些低智的游戏被说是坏孩子;
因为智商过人小小年纪就被送去课外班里学编程,被那些比她大得多的小学生排挤,被推倒在地上,把衣服弄脏了、弄破了回家被说是坏孩子;
还没有电脑桌高被困在儿童座椅上敲打键盘,老师没有照顾这样小的孩子的经验把她忘在了座椅上一下午,没办法离开座椅的她尿湿了裤子,被说是坏孩子;
拿下少儿组编程比赛的季军高兴地捧着奖状回家被那个男人说又不是第一名也没有奖金有什么用……
还是她妈妈抱住她,挡住了那些马上就落在她身上的皮带鞭打,温柔地告诉她,要她做一个好孩子,做一个好孩子就不会被爸爸打,做一个好孩子就不会被同龄人排挤,做一个好孩子就不会被老师忘记。
好孩子要乐观开朗,好孩子要吃苦耐劳,好孩子要勇争一流,好孩子要与人为善,好孩子不要制造麻烦,好孩子要遵守规则……
于是她阉割掉情绪,带上好孩子的伪装,把自己投入到一场又一场的称号保卫战中去。终于她考上大学离开了家,却在游戏里跌回她日日都会从中惊醒的噩梦里。
储楚的眼皮再也无力支撑,合上了已经瞪到有些干涩的眼睛,拼命忍住的眼泪被落下的眼皮挤出眼眶。
她想,可是妈妈,为什么好孩子会这么难做呢?
刘垚心里着急却又没有任何办法,他看得清楚余柏给他留下的指令。
隔着狂欢的人群,她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了自己身上,见到他也抬头才用口型对他说,找储楚。
怕他没有明白说了两遍,然后马车继续向前,他只能看见巨大十字架的背面。狂欢的人群涌上,把他淹没在海洋中。
老大的指令他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的,于是他不再原地张望,转身回到老大替换掉储楚的地方找人,却发现她气若游丝地倒在血泊里,周身还裹着一层粘稠的黑色雾气。
可他现在肢体灵活度都做不到把储楚从地上扶起来,只能在她周围乱转,防止再被人踩到。
羊蹄踏在柏油路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他越急越转,脑子里越是一团浆糊。
他想去救老大,但储楚看起来也命不久矣。
守着储楚吧,他放心不下老大。去救老大吧,真要打起来他就是个添头,老大跟人家打完了还得回来救他,而且老大也说了让他守着储楚。
可不去看一眼他实在放心不下。
可去救老大……
变成羊驼后容量急剧缩减的大脑碰到这种选择问题直接陷入了死循环。
如果思路是一种现实存在,那他大概率已经把自己缠成了一具木乃伊。
被储楚随口命名小白的牛奶猫从路边的灌木丛里钻出来,轻轻喵了几声,刘垚居然听懂了。
他笨拙地卧下来,方便小白连拖带拽把几乎失去生机、被黑雾笼罩的储楚安置在他背上。
刘垚回过头对着顺势窝在他背上不走了的小白愤怒地“噗噜噜噜噜噜”。
你给我下去。
小白舔了舔爪子,跳了下来到刘垚前面领路。
小气鬼,跟我来。
牛奶猫灵巧的跃过灌木丛,刘垚也无师自通地起跳、稳稳落地。
曾经打过照面的猫猫狗狗都聚了过来,一双一双萤绿色的眼睛像是黑夜里点亮的小灯笼一样,都学着牛奶猫的样子卧在了储楚身边。
刘垚注意到储楚胸口的起伏平稳了许多,那层笼罩在她身上的黑雾也淡了。
流浪猫们守着储楚也不忘记八卦。
新人啊……
又来新人了啊。
他不是那……谁身边的四眼仔吗?怎么也被狩猎了?
刘垚每一句都听得清楚,但他现在顾不上搭话,确认储楚存活后转身就要往回跳。
他想要回去救余柏,即使她可能不需要他来救,远远地看着她大出风头也很好。
储楚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腿。
黑雾正在慢慢缩回储楚的躯干,像是在被她吸收,她睁开了眼睛:“老大既然让你来找我,就说明她不需要你过去,她不会死的……”
可是我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边。刘垚使劲把腿往外拔,但他对这副躯体实在不够熟悉,踉踉跄跄把自己绊倒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过去只会碍她的事?”储楚讨厌莽撞行事只知道送死的笨蛋,更加痛恨这样无力、只能等待的自己。发现自己实在有些过于疾言厉色后,闭上了嘴转过头生自己的闷气。
知道了,其实在激流勇进下面看你们的反应就已经知道了。刘垚轻轻用鼻子碰了下储楚拉住他腿的手,让她放心。
我不会去碍她的事的,我只是远远看一眼。
储楚沉默了下去,她其实没有理由去拦刘垚的。
毕竟是她请求余柏来救她才会把余柏卷进来,那场火本应该是烧在她身上的。
她知道她很自私,害怕因此被他们两人怨恨。她的人类朋友很少,余柏算一个,在刘垚说早就发现自己变羊驼之后算一个。
她知道在篝火点燃之后她们三个人的关系大概就会退回到刚刚认识那里,她只是想拖延一会儿。
“那我也要去。”储楚勉强站了起来,身上弥漫的黑雾已经被她自己吸收个七七八八。
即使脱离了‘神的玩具’这一特殊身份,她的恢复速度也算得上是bug级别的存在了。
刘垚丝毫没有注意,也有可能是他一进入游戏就遇到的是boss级别的余柏,所有的bug在他眼里都显得无比正常。
小白带着他们绕路到了大道旁的建筑上,遥遥望见十字架已经立在了木柴垒起的高台之上,人们举起火把,把昏沉的暮色驱散开来。
刘垚想起鬼屋副本里被余柏拿在手上又随手丢在路边的灯笼,小丑不知道又在人群中煽动了什么,火把一根接一根被投掷到高台上。
大火燃起,仿佛是周公馆被他点燃的火蔓延出来烧到了余柏的身上。
“喂,你疯了吗……”
刘垚选好了角度助跑,从楼顶一跃而下,储楚叫他的声音被风声吞没。
羊驼嗵地一声落入水池,往不见底的深处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