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安家。
“今日乃二小姐的大喜之日,务必准备妥当,待姜家公子前来接亲。”
喜婆对那些侍女指手画脚着,血红的嘴不停闭合,迸溅白沫子。
绯金的婚服厚重繁琐,如天压身,压得人喘不过气。宽大的腰封在侍女手上紧紧拉扯,安思叶脸色更白了,忍不住道:“能不能....松点?有点紧。”
侍女恭敬道:“老爷说身上衣物需束得紧些。”
安思叶闻言,身子僵了,又抿着唇垂下头,可耳边又传来一声:“小姐,正佩戴头饰,勿动。”
背被扳正,双手交叠在前,脑袋也不许因重而垂。
被扶着跨出门槛,刺眼阳光只停留眸光须臾,便被腥红的颜色覆盖。
她太久没见到阳光了,险些忘了它是什么样。
这些日子,她被天天灌药,以维持咒文,可这汤药喝久了会严重影响神智。
她恍惚地望着那花轿,眼前闪过几抹片段的幻觉。
这处,是她牵着露青回家的路。
唢呐声高亢,贺喜欢喝不止,尽是刺穿她的耳膜,嗡鸣中,她什么也听不到,却能够听到天在说话:这是她的葬礼。
后头的轿夫在吆喊着,说:“棺材搬好了!老爷说了,谁敢出岔子,直接打死!”
从头到尾,出生入死,尽在红绸绣花之中。
她的思绪有些混乱,直到自己被送上花轿,才缓缓回过神来。
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再想了,联姻也好,内乱也好,她一旦离了这家,便什么都不用管了。
车轮碾地,黄土飞翻的同时,锣鼓一响,爆竹炸开,艳花漫天。
她在层层红衣下,麻木地摩挲着灼烫的咒文。
挣扎与否,似乎不再重要了。
她这般想着,晦暗的瞳孔细微收缩着,就连有人突然掀了她的盖头都未发觉。
“思叶?”
颇为耐心、轻到极致的呼唤,始终未把思叶从妄念中唤醒。
那人越见安思叶这般,神情越是愧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不平稳后,抬手抚过脸颊,浓烈的思念似在这一刻爆发。
她心脏一抽,最终还是将眼前人抱紧了。
穿插发间的指尖细细颤抖着,仿若抱着刚出生的婴儿,格外珍惜怜爱。
哪会有母亲愿意看到亲生子女变成这般模样呢?
从前的朝夏堇几乎将思叶当块宝,又当花儿一样,怎样闹脾气也耐烦。
朝夏堇总看着思叶,感叹着她比自己还高了,“思叶长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安思叶总笑嘻嘻道:“小孩儿怎么啦?娘不爱我了吗?”
朝夏堇捏她脸蛋,笑骂道:“小鬼头,说什么昏话?”
今朝如故,却再也回不去了。
“思叶...再等等,娘会让你离开这种地方的。”
这些人....若是不碰她和她的孩子,她或许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念及此,朝夏堇紧了紧怀里的安思叶,不断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
“你是谁...?”
那期盼已久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朝夏堇愣了良久,思叶似才回神,道:“啊...是娘吗?娘你怎么在这?是喜婆让娘上来陪思叶的吗?”
“不是...思叶,娘一会儿就得走了。”
安思叶被她抱得紧,泪水比一切都快,它带来的酸涩却又让思叶无法再开口说话,只得听着她的自言自语。
“娘想要你们以后好好的,娘知道自己犯下错太多了....这次就当为以前的事买单吧。”
“爱的太多,恨的也太多,娘总是活在过去,没能照顾你们。”
“你受太多不该受的苦了,之后与他们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活得幸福自由,答应娘,好吗?”
她的眸中朦胧,轻轻揉了揉那脸蛋,忽略喉间酸涩,强牵起一抹苦楚的笑。
便在碎泪淌下眼角的那一刻,生死无忌的爱意终于有了形。
“娘想永远偏爱你,思叶。”
接安思叶下轿是一小女童,在众人欢呼中,女童垂下眼帘,悄悄凑近安思叶,传音道:“小姐,我会竭尽一切协助您逃脱。”
“小姐请务必听我的话,好让您的死遁无迹可寻。”
安思叶一滞,后回神才不着痕迹点了点头,应下女童的话。
一直未现身的新郎官,竟在堂内等着,一见到安思叶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替女童扶手,与她一起上前拜堂。
“身材倒是不错...”一道满是嘲弄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红盖头抹去了所有视野,只得任新郎官拉着。
傧相见二位新人到来,脸上便堆起朗笑,在一旁说致词。
“一拜天地!”
安思叶听得清楚,身边新郎官发出的一声讥笑。
“二拜高堂!”
风云暗涌藏在那片片皮里春秋的嘈杂里,犹如无数丝线,钻进每节骨头。
“夫妻对拜!”
尖锐之音,似洪流朝她压来,无法抗拒。
“送入洞房——!”
由人送去洞房后,安思叶便坐在帐内。
洞房内寂静到诡异。
直到那道门被打开,走进一女童。
前几个时辰,天还未黑,姜家尚在摆席接客,场面可谓是热闹至极。
其中也有大部分安家人在此。
安柳携着朝夏堇很晚才来。
“之后就劳烦姜家主了。”安柳静然地说。
姜家主嗤笑了声,慢条斯理道:“安家主大可放心,姜家定不会亏待安小姐的。”
看着两人面色各有轻蔑,语气更掺不善,朝夏堇的心头更多的是恶心。
不过,再恶心,也恶心不了多久了。
她缓缓垂下满是古怪的眸子,藏在袖中的手似是不住地颤抖。
酒味浓重,众人皆醉。
那日回朝颜之物后,她独自跌坐在地,凝视着手中银币,久久不能释怀。
直至,阴翳覆盖了那份银光,超越安柳的沉重威压从后蔓延——
“你恨安柳吗?”
那人是李懿。
“你们朝家自从投靠安家后,倒做了亏本买卖。风波未过,胜负未定,不知最终是兔死狗烹,还是争个你死我活呢?”
李懿含着淡淡笑意,似吐露真心般的语气,与压倒性的气场格格不入。
朝夏堇虽思绪混沌,但也非冲动之人。
“别以为我不知你想做渔翁,当年是你将我姊妹逼上绝路,兔死狗烹,抛弃我朝家。如今又不计前嫌,收留朝家,只为了——”
超乎想象的冷静如同坚冰,带着敌意,割破那份虚伪。
李懿神情藏着些许讶异,打断道:“看来夫人都猜到了啊....可归根到底,你也想吧?”
从容的人说出那般冷情的话:“安二小姐是如何落得这下场的,你比本座更清楚。”
朝夏堇被刺到逆鳞,脸色骤变,抬头与之四目相对,沉声道:“给我滚。”
可李懿像是极有耐心,屈尊单膝跪下,与她平视。
幽寂黑眸中承着审慎,不似云舟那时和蔼,全是一触即发的风暴。
“看来你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错在哪。”
李懿笑了笑,缓缓开口道:“顺从隐忍,恪守成规,哪个你都不想要,可你偏偏骂的是天,恨的是命。夫人该不会还对安家与朝家心存幻想罢?”
朝夏堇听这离经叛道的话,不由得一愣!
对........对!
朝夏堇恍然低下头。
她分明最厌恶这些才是,为何...为何这到头来...
以前的自负,到底为何沦落为成顺从了呢?
这到底...到底...
“事发后,你写信寄于朝家,希望将抚养你长大的家族能给予你帮助,可惜了,”
李懿带着几分怜悯,似对一切了如指掌,“最后都巧合的石沉大海,到底是被人拦截,还是被人无视?”
朝夏堇脸色骤白,因为她心里清楚,为了防止被截,特地寻得自家人送的。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那么族内已将她视为安家的一份子,抛弃了安家,也抛弃了她!这算什么?!
一个个真相血淋淋的展露在她面前,那求神拜佛的虔诚,那被迫与家断联的愤怒,那受尽千人所指的无能,全部化作暴雨冲刷她麻木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指着她说:最无知的笑话。
家中内争,最先受罪的是后院之人。
可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做,甚至没做错!
为何肮脏的足迹最先踏过他们的身躯?难道就因为他们只是一根根软肋吗?只是他人脚下的路吗!
她睁着眼,耳边只有震颤的心跳,指甲刮过地板,收成两只微抖的拳头。
在外人看来,她像一条听话护主的狗,没有尖利的牙,只有一个能够传宗接代的肚子。
李懿将她的神情收尽眼底,唇角笑意加深,“夫人可愿与本座合作?”
此话一出,她缓缓抬头,眸中饱含憎恨,凝着那张嘴脸,忽而冷笑,掺着几分复杂的讽意。
“呵呵呵,我真的恨啊...”
她恨什么呢,太多了。
思绪流转间,朝夏堇再次抬眸望向安柳的身影,眸底幽深如沼泽。
“安柳啊...”
二字碾在齿间,呢喃嘶哑如瓷片割刮,饱含解脱般的狰狞。
鬼似的阴辉攀爬出袖中手,伴随着献祭的反噬,阵阵嗡鸣,朝夏堇不慌不忙地退了步,扶着桌案。
与此同时,那隐在姜家府邸的阴绿诡术逐渐显出形态,从四面八方翻腾而来,侵蚀着姜家的护法大阵!
肉眼可见的,如巨蟒吞食猎物,惊闻一声轰然!
瞬间府邸震荡如山崩,被抵挡在外的强悍,在阵溃时猛地扫荡千里,宛若洪流,势不可挡。
到底是多强大的力量,能在刹那间破除姜家之阵!令沉浸欢闹中的人们都未曾察觉!
多少人见状惊恐,匆忙趔趄,指挥族人抵御,不顾险难闯进大堂,几乎连滚带爬地狼狈来到家主旁边,气喘吁吁地耳语:“家主!有人将姜家禁制破开了!!!”
“什么!?怎么可能?!”
姜家主面色骤变,心下一沉,正欲随人去查看,可步出门槛,靴底踩到一滩酒水,便猝然燃起重重阴火!
最初不过烧那边边衣角,却在眨眼,烈焰若蛇一发不可收拾地将二人包裹成一个“火人”!
阴火蔓延迅速,烧焦的味道刺鼻难闻!
他们好像只是浇在烈焰上的酒!没有机会挣扎,只曾在桌上供人品味,就连剩下响遍大堂凄厉的惨叫,也只是品酒人的一声喟叹!
“啊啊啊啊啊啊!!!!”
一堆粉齏骸骨扎进众人眼里!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惊起了原本正聊得热火朝天的宾客们!
“姜家主!”
“这阴火是何品种?!竟连灵力都扑不灭!”
腥臭气息泛滥于众人鼻间,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弯腰作呕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姜公子!!!”
阵法包围整个姜家,汲取着人血,愈发强大!太多姜家人出法抵御,却无济于事!
肆无忌惮的阴火逐渐将大堂包围,浓重邪气侵蚀着所有人。
即便是法力高强者,一时不察,也惨遭阴气侵体,体内灵力与之冲撞融合,沿着经脉流动,迅速腐蚀着金丹!
更何况那些低修为之人?!
众人遇难,第一时间便将目光投向姜公子。
可任谁能想到,姜公子这下正与自己的狗朋狐友喝的烂醉!连自己亲爹死了都不知道!
“来.....再喝一杯.....今晚.....带你们去花楼看姑娘...”
分明是个修仙之人,连醉意都消不了,这修为天赋该有多废物?!
奇怪的是,到现在未有支援,传信或传送都会被诡阵所镇压!如今的姜家仿佛已是死潭!
阴火肆虐,野蛮的将诸多宾客吃进腹中!剩余之人,欲逃脱却又被汹汹火海逼退!
柱梁坍塌,砖瓦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