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叔这一天忙得不亦乐乎。因为镇上小学还未放暑假，所以他下午还得去上课。又因为镇上孩子不多，学校里就仅有他一位老师，总共两个班，一个大班，一个小班。每班不到三十人，大班上课的话，小班就自习，想想挺有意思。

洗菜的时候，因为嫌热，军叔上身只穿了一件宝蓝色的T恤，露出发达的胸肌，健壮得像头牛。我走过去帮他择菜，“叔，听说你当过兵？”

“嗯，武警。你咋知道？”他乐呵呵地将黄瓜飞刀切成树叶片薄，眉开眼笑的样子实在令人销魂，“咋，你也想当兵啊？”

“外婆说的，我外公以前就是红军，特威风，所以，我寻思高中毕业后考军校。”

“嗯，不错。好好努力！”他随意地挥一挥铁拳头，“给你爸说了吗？”

“我舅也赞成。”我答非所问。是啊，自己好像跟我爸之间根本没有共通语言，陌生人一样。

中午的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有砂锅炖土鸡，还有清蒸鲤鱼、红油肥肠，我最喜欢的香椿蛋花、青椒肉丝，还有好多叫不上名字的素菜，色香味俱全。酒是家乡自酿的米酒，因为讲好舅舅明天才回去，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宿，所以我爸和舅舅喝得脸膛红扑扑的。我知道舅舅肝脏不好，就劝他少饮些，身体要紧，俨然我就是他的亲生儿子。羡慕得我爸坐在对面一个劲儿打气，“磊磊，这回中考怎么样啊？”他瞪着两只牛眼，没话找话。

“挺好，上县一中应当没问题。”我胸有成竹，又往舅舅碗里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笋尖。

“．．．．．．”我爸不再言语，其实他心里憋着很多话想对我说，但碍于家里有客人，再说，舅舅一向就瞧不上他。因为我爸是在贵阳一家化工厂和我妈认识的，从恋爱到结婚，舅舅一直持反对意见。这次外婆走了，舅舅本不想让我回家来的，说在我爸身边只会学一副二杆子样，为此，两个大男人争执了好半天。

最后还是我出面才劝止了他们。毕竟，在舅舅家呆了十年，在心里舅舅把我当成了一家人，舍不得我走，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爸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一直住在别人家？——尽管舅舅不算是外人，——而我现在已经十六岁，等上了高中，还要住校，跟他相处的日子就更少了。出于怜悯心，我答应了爸妈的要求，同时也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跟舅舅说了，舅舅听后很是感动，夸我懂事了，虽然心里老大不乐意，但还是尊重我的选择，送我回了家。

吃完饭，军叔要回学校上课，说晚上再回来，我非要跟着他一起去。

我妈拦住我不让走，“你的卧室还没收拾呢，明天再跟你舅一起去吧。”

“小磊，听你妈的话，你往后不走了，叔哪儿都会带你去的。”军叔很亲热地抚摸着我的肩膀，那总是微笑的眼睛陶醉得我晕乎乎的。

*

从舅舅家带回的大包小包的衣服书呀啥的摆在我卧室的床上，令我很厌烦。不是说我不喜欢，而是一想往后就要住在这个陌生的家里就闹心。记得收拾东西的时候，舅妈还有表姐玲子眼睛都湿湿的，舅还说那个卧室继续给我留着，我什么时候回去就跟回家一样。所以，我只是带了一部分东西回来，其它的舅妈帮我叠好收进了我的“百宝柜”里。

而我现在的这个卧室，怎么说呢，无论是床上铺的还是案头摆的，都够上档次。鹅黄色的木制书柜，淡蓝色的纱窗帘，橄榄绿的丝绒被。尤其让我兴奋的，就是玻璃镜框里那几幅战机和坦克的照片。

我妈也看出我对这个屋子很满意，就笑着插话道，“为了买这些东西啊，你叔专门去了趟县里帮你挑的。”

原来如此。

“妈，你们都累了吧，先去休息会儿？我自己会收拾。”回头看见舅舅站在窗前往外望着什么，我走过去。天啊，这个地方真是风水宝地，整个铜子镇还有村外那条盛开着莲花的大河，以及远方香雾缭绕的长寿寺都尽收眼底。

舅舅意味深长地说，“小磊啊，看来你爸真的是很疼你啊。”

我没吱声，因为我怕一说错话，舅舅会难过。

“你不会不去你外婆家了吧？”

见我妈不在身边，我忙讨好地双手搂着舅舅的胳膊，“爸，我会时常去看你们的。”

“不是去看我啊？”

“是看你。”“你”字还挂在我舌尖上，就听门口咳嗽了一声，我吓得一哆嗦，一扭头，我爸正不屑地瞅着舅舅和我。

“磊磊，你舅开半天车也累了，带客房休息去吧。阳哥啊，我这儿子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他故意把嗓门提高了八分贝，似乎是在履行他房主人的责任。

我心说哪跟哪啊，随口答应一声，就送舅舅去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