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睿之没有说话,心里想的却是:这种事情怎么习惯…
“你的事…”沧逸景道,“他们怎么知道的?”
钟睿之道:“纸包不住火,也怪我当时跟庄晓燕说了谎,是我咎由自取,你别因为这个和他们起争执了。”
“那你呢?刚刚就那么冲出去了?”沧逸景拨了拨他家小狗的头发。
他也是这时才发现,小少爷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冷俊的外表下,是一颗灼热赤忱的心。
“我气死了。”钟睿之走路时还捏着拳头。
沧逸景握住他的拳头,他比钟睿之还要固执,用力钻开那手掌,在手心的软肉上捏着。
手心被他揉的痒痒的,心里似乎也慢慢平复下来。
“明天下午师专的文艺汇演,我带你去。”沧逸景道。
钟睿之原本已经不打算去了:“算了吧。”
沧逸景道:“马上要收麦子,到时候就没空玩了,咱们去玩一天,放松心情。”
钟睿之呼了口气,算是好受了些:“好。”
他们进家时,钟睿之的手还被沧逸景牵着,沧麦丰正在院子里抽烟,一个眼神过来,钟睿之自然的心虚抽回了手。
村里的消息传的很快,迟回家的沧正才和黄秀娟都听到了钟睿之在社里发火揍人的事。
沧麦丰的受伤和沧逸景父亲的死,是他们二人心中永远的痛,受痛的是家里人,可传到外头,就都成了流言蜚语。
闭塞的农村里一但谁家遭了难,都会扯到因果报应上,原先有过什么不通情理的事,就会拿上来无限放大,结成「作孽太多」四字。
沧麦丰性格张扬,办事爽利,能干的人往往是遭人嫉妒的,今日得了好处,就笑着夸两句,明日被他冲撞了,背地里骂他的话,就是怎么缺德怎么来了。
这种事没得说,没法计较。
却不想,住在他家的小知青,居然冲上前去帮他家打抱不平,沧正才觉得这孩子人真实诚。
黄秀娟看着在陪小若玫玩的钟睿之,小声的说了句:“小钟真是个好孩子,上次进城也没忘给我带东西,真有心。”
那都是些小玩意儿,一个顶针,一盒蛤蜊油,还给沧正才买了一顶新帽子,有一半钱是沧逸景出的,还给小若玫买了一个小兔子花灯。
沧正才点了点头,沧麦丰则是看了一眼沧逸景,没搭腔。
翌日上午,沧逸景骑上摩托带着钟睿之去了门,钟睿之不认路,戴着头盔坐在后座上。这种摩托,能让他不用顾及别人的目光,在大庭广众的太阳底下,紧紧拥抱着沧逸景。
怀贴背的拥抱能感受到沧逸景背部传来的温度,风太大了,若非凑在耳边,是听不见说话的。
沧逸景饶了路,越饶越是人迹罕至。
“是走这条路吗?”钟睿之问。
头盔和风掩盖了沧逸景的回答,他用一只手拍了拍钟睿之放在他小腹上的手示意他放心,便又放开去扶稳摩托车把手。
摩托车这样肆意的开着,五月底的风很舒服,可吹久了还是会累,怪不得上车前沧逸景给他的腿上包了棉布垫子,靠在沧逸景背上,看着往后倒退的风景,空气里逐渐能闻到咸湿的气味。
随后,再睁眼,就看见了蜿蜒的海滩,和广阔无垠的海平线。
沧逸景微微侧过头,钟睿之听到他的声音:“快到了,咱们找块没人的地方,去踩踩沙子。”
停了车,他摘下头盔对钟睿之道:“你先别动,我扶你下来。腿吹了这么久,要慢慢放下地,不然压着脚筋会疼的。”
钟睿之听话的点点头,哪是扶,几乎是被沧逸景抱下的车,小心翼翼的放下,等他站稳才松手,低头去解他腿上的棉垫。
五月底已经热了,早上出门,现在还没十点。
“骑了快一个小时的摩托,就为了带我来看海?”钟睿之问。
沧逸景点头。
钟睿之心疼的问他:“累不累?”
沧逸景笑:“我哪儿那么容易累?”
海岸线没有遮拦,太阳直直的照着,身上那点被风吹走的热量立马回了上来,等走到水边时,已经有些热了。
沧逸景脱了鞋,蹲下身去帮钟睿之脱鞋:“我小时候,我爸常带我来海边玩。”
他很少提起父亲,钟睿之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更是不敢触及这个话题的。
“泉庄离海太远了,那个时候要蹬自行车到公交站,转三趟车,才能到海边。”沧逸景继续说着,“可乡下没地方玩儿,我又喜欢来,我爸就常带我来玩。除了带我玩,我爸每年渔期,都也要来出海。”
搭那么远的车,走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陪儿子玩,还有给家里多挣点钱,拿几条鱼。
沧逸景道:“他在我心里跟英雄一样,又高又壮,什么都会。”
做砖块,盖房子,做木匠、做漆匠、养狗,打猎,出海…
他似乎什么都会。
那么有劲儿,能把小沧逸景扛在肩上跑着颠着玩,颠到他都想吐了,求饶了,父亲还在笑着荡他,说着:“男子汉这点颠就受不了?那大海上的浪可大了。”
他从来不信,这样的父亲,会被海浪卷走,连尸体都没留下。
细腻的沙子漫在脚指间,有沙砾的触感,热热的,又软软的,钟睿之踩了踩。
沧逸景问:“好玩吧?”
钟睿之这才有一丝浅笑:“嗯。”
沧逸景道:“我爸走后,我就不敢再来海边了。”
这是在父亲死后,他第一次来海边。
“我害你伤心了吗?”这是钟睿之头一回对沧逸景这样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
想与他体会一样的心情,想要去安慰他,分担他的痛苦。
“遇见你是我最开心的事儿了。”沧逸景还是蹲着的,帮钟睿之挽起了裤脚,站起牵着他去踩水玩。
“我爸是被海浪卷走的,没有尸体。”沧逸景道,“我一直在安慰自己,或许他…没有死,被冲上了岸,没回家或许是跟小说里一样,失去了记忆…”
那海水碰到脚尖,冰凉的感觉让人想退缩,慢慢适应了温度,才体会到海浪拍打足背、小腿的乐趣。
钟睿之道:“他留在你心里的东西是永存的,你现在和他一样,很高很壮,在我眼里,也跟英雄一样。”
沧逸景笑:“你才是英雄,昨天多猛啊。”
“你会怪我太冲动吗?”钟睿之问。
沧逸景摇头:“如果不是考虑到小叔的心情,我会跟你一起去揍他们。与其压在心里不好受,不如发泄出来。”
“你不怕得罪人?”他还生活在村子里。
沧逸景挑了挑眉,他还年轻,一身的恣意傲气:“有些人就是欠揍。”
钟睿之心上的石头被他搬开了,笑出了声。
钟睿之道:“这里真美啊,看着大海,心都宽了。”
沧逸景也这么想,可大海带走了他的父亲后,他便也一直惧怕着大海。
钟睿之看着他的神色,踮起脚,吻了他的唇:“谢谢你带我来这儿。”
这里没人,却也没有遮拦,钟睿之这么做是很大胆的,沧逸景抱住了他,两人相互依偎在海风中。
沧逸景道:“我想我以后,不会再害怕大海了。”
他们俩拎着鞋,沿着海岸线手牵手走了一会儿,便有人陆续来了。
钟睿之不好意思的松开手,两人离了远些:“怎么感觉人越来越多?”
沧逸景道:“马上退潮了,他们来赶海的。我不住海边抓不来海货,捡些漂亮贝壳应该还是行的。”
他们在海边待到中午,实在受不住晒了才走的,钟睿之手心里还放着沧逸景给他捡的小贝壳。
是个被海浪打磨到有一圈亮光,粉色圆圆的小东西,他把那小东西放在太阳底下,细细的看着,觉得什么钻石珍珠都没它漂亮。
“它能保存多久,会破吗?”钟睿之问。
沧逸景道:“回去给上层油,晾干放盒子里,可以保存很久。”
两人又吃了中饭,才去的县城师专。
下午两点钟,文艺汇演正式开始,刘雅在,意外的是庄晓燕也在,她们俩挽着手坐在一起。
钟睿之去泉庄前先去的刘家村,刘家村的副书记刘强知道钟睿之的家庭情况,他又是刘雅的父亲。
钟睿之觉得自己身份暴露,就是因为刘雅告诉的庄晓燕。
源头是因为他上次弹钢琴。
所以不太想和她们打招呼,再有即使他舔着脸上去打招呼,这两人多半也会无视,所以一场演出看得挺不自在的。
吴志伟和合唱团的《我的祖国》被放在压轴,那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了,熟悉的琴音响起,搭配着悦耳的歌声,钟睿之想到的却是那天偷摸抱着接吻的两人。
他觉得有些恶心,凑去沧逸景耳边:“景哥,我们回家吧,四点多了。”
沧逸景道:“好。”
中途离场不是很礼貌,沧逸景个子又高,是略微弯着腰走的,两人往外走,被一个快步上前的男人擦肩而过。
那男人走的又快又急,撞到了钟睿之还往前窜,沧逸景把钟睿之护进怀里骂了句:“撞着人了不知道道歉啊?”
那男人充耳不闻。
两人都觉得有些怪异,却见那男人直直的冲去了舞台上,唱歌的女老师也看见了男人,歌声骤然停止。
钢琴声还在继续,那女老师却转身要跑,那男人冲上舞台,一脚踹进了那女老师肚子里,把她踢得在地上滚了两三圈。
于是钢琴也停了,小礼堂里少说有三四百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个男人和女老师。
那男人动作不停,他一脚踢到了钢琴上,然后从琴凳上把吴志伟揪了出来,大骂道:“弹琴?你他妈还敢弹琴,老子今天不揍死你,名字倒过来写。”
他这举动吓得刘雅赶忙往台上跑。
可他的拳头已经砸在了吴志伟头上,一拳下去肿了半边脸,再一拳下去牙都崩了出来。
“啊啊啊啊!”刘雅惊叫着。
这才有几个男人要上去拦。
那男人喝了酒,是个有力气的庄稼汉,狠起来都拦不住:“谁他妈敢过来拦着?你要拦,啊?”
刘雅要去抱走吴志伟:“你…你干嘛啊!你为什么乱打人?警察,快去叫警察!”
“你是这小子什么人?”那男人从腰上抽出卡在皮带里的刀子,那是一把普通的菜刀:“老子告诉你,老子今天就没想着活着走出去,先杀了这个奸夫,再杀□□,老子什么都不怕,大不了赔命,他们两个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