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羡之在书柜上翻阅,动作轻到一旁的陆听晚也难察觉。
只是内里黑暗无光,不掌灯压根看不清,更何况他要寻的东西若是与书籍文书有关的,更不用提。
陆听晚从身后问:“韩大人是要寻商贾和商会之人往来的证物吗?这么暗如何能看清。”
程羡之心无旁骛,没理会她。过了会儿,陆听晚自顾凑近,他这是借的夜明珠的光。
只见他手中捏着一颗珠子,那夜明珠散发的光芒足够让他看清书卷上的字。
那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又传入鼻息,她对香料比常人要敏锐,心神被勾了去,便无瑕程羡之目的是什么。
沿着那股味道寻去,视线落在一个沉香木匣上。她轻敲几下,斟酌后方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支信筒,仍是谨慎地放到耳畔摇了几下,侧眸见那边的人仍无理会自己的意思,她将那信筒悄无声息揣入怀里。
而后漫无目的游在书房内,屋外闪过一丝火光,惊动行事鬼祟的二人,程羡之与陆听晚背对贴着墙,短刀割破了窗户上一个洞。
院外动静渐大,隐约七八个壮汉抬着几个木箱,经过书房再往后院去,箱子重量压得他们走路的步子加重,还叮当发出些声响。
陆听晚低声说:“那些人抬的似是硬器。”
她判断准确,程羡之意想不到她如何断定的,但是他不会不知,那是军器械磕碰发出的声响。
商会大院里为何会有军器?
“他们大半夜的抬硬器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商会还做这等买卖?”
程羡之直觉并非那么简单,“今夜便到这吧,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该走了。”
陆听晚巴不得快快离去,待将陆听晚送出院后,他又折回伏在檐上,见后院假山处一秘门缓缓而开,将那些人抬的箱子一一送入暗室。
暗室的人出来后,屋檐上的人已经杳无踪影。
雁声堂外的麻雀卯时开始叫个没完,陆听晚抻腰打着哈欠,昨夜本就回的晚,后院落了锁,风信睡着了,没人给把门,她是爬狗洞进来的。
见她眼下乌青,风信从偏院过来,“二夫人怎么不多睡会儿?”
陆听晚盯着树上的巢穴,气鼓鼓的小脸甚是可爱,“这些鸟大清早便叫个不停,困着呢,可是睡不下了。”
“那用过早膳后,风信叫管家派人将这些鸟巢,移到府里没人住的院子去吧。”
陆听晚倚靠门框边,慢悠悠说:“算了,院子本就清净,素日我也醒得早,有这些鸟在院里还能热闹些。”
“二夫人是心善,怕移了巢穴,鸟儿出去觅食后便找不到雏鸟了。”风信看穿她。
陆听晚又打了哈欠,回屋里换了衣裳,猛然间想起要事,朝屋外喊:“风信,我昨夜的衣裳呢?”
“洗了。”
“洗了?”陆听晚急道,“那里边的东西呢?”
风信稳稳道:“二夫人是指那信筒吗?已经给您放好了,就在妆台的木匣里。”
陆听晚松下口气,幸好里边的信还在。
***
含章殿内,帘后的姜太后声音顿挫有力:“听闻程仆射夙兴夜寐,宵衣旰食的调查案子,这一个多月过去了,不知案子可有进展?”
程羡之举着朝板回话:“启禀陛下、太后,案件还在调查中,不出七日,定然给出一个交代。”
“程爱卿办事,向来妥帖稳健,朕自然是放心的。”
“陛下仁慈,程仆射乃大岚之才,是景星麟凤,那便七日,七日后哀家要一个结果。”
又过五日,程羡之那毫无动静,太后以陆家名义请了陆听晚入宫解读佛经,问了程羡之近日动向,陆听晚先是说了程羡之调查到商会与户部的关联,利用花市商贾请君入瓮。
而这些线索,都是从她认识的那位韩近章韩大人底下探知的。
姜太后沉思,调查到商会与户部的联系,之后便再无动作,这倒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送走了陆听晚,姜太后又传了陆明谦谈话。
京都看似平静,暗潮却在无人可知的平静里涌出动静,第六日京兆府收到一封密信,城郊外一所民宅私藏兵器甲盾,已被京兆府扣下。
扣下的人正是程羡之早先派到宅子外蹲守的韩近章和其手下。
不知那宅子的人何时收到风声,故意将人引入陷阱,将原本不知名的甲盾兵器,栽赃嫁祸到韩近章头上。而那些通关文书上有兵部侍郎的私章,而兵部侍郎乃是程羡之手下得力干将之一。
京兆府擒拿了人扣在刑狱司里,就连一同来要人的程羡之也奈何不了。
此事过了京兆府的手,便不再过三司会审,事情传到了皇帝和姜太后耳中,姜太后下令让京兆府全权调查,就连督察六部的程羡之也无从插手。
刑狱司里曹观清审讯韩近章,韩近章被摆了一道本就心里不畅,背后之人手段肮脏,他一介武夫不善言辞,面对刑狱司严丝无缝的盘问,竟难驳一句。
陆听芜来了知春里,姐妹儿二人谈话时,陆听芜无意间说了此事。
“你家大人近日官司缠身,他没有为难你吧。”
陆听晚险些没听明白:“官司?什么官司?”
就这两日,程家的人还来订过花,她倒是没听说这事。
“你不知情?”陆听芜叹气,“是程羡之手下,叫韩近章的,被京兆府的人当众擒拿。”
“韩近章?”陆听晚声音明显提高,缓神后又压下,“京兆府的人为何要擒拿韩大人?”
“说什么私藏甲盾,意图输送到边境,图谋不轨,颠覆皇权。”陆听芜伏在她耳畔。
“私藏甲盾?”陆听晚理着思路。
城郊?
陆听晚思虑回来,上次她在城外遇险,恰逢程羡之被刺客追杀,难道也是因着这事?
城郊私藏甲盾,那得有场所掩人耳目才行,而他们那晚潜入商会大院见着运送箱子的人,里边的东西八成就是兵器,兵器唯有朝廷监管部门方能掌管。
而兵部乃至禁军都有管辖,商会是替什么人私藏?又或是暗中与什么人做交易?私下贩卖兵器,不论哪种都是死罪。
只是这事为何成了禁军的过错,陆听晚脑子快速运转。
所知信息有限,或许韩近章知道,可是人被关进了刑狱司,这可如何打听……
“那人关进刑狱司,程羡之没想办法为其作证吗?”陆听晚问着陆听芜。
陆听芜也是从陆明谦那听得一些,而后又从姜言礼那打听到,“程仆射涉事其中,自然不好插手,这事皇上已经全权交给京兆府来查办。”
“既是涉及谋反重罪,为何不直接送到含章殿由三司会审,只通过京兆府?”陆听晚还是没想通。
“那是陛下的意思,毕竟禁军都牵涉其中,程仆射本就与太后政见不和,陛下估计是怕夜长梦多,索性直接从京兆府断。”
京兆府刘林不参党政,若程羡之当真有不轨之意,此番果断于皇帝而言是好事。倘若他是被人构陷,京兆府尹刘林公允,定会还他清白,于朝臣,还是太后,都无话可说。
“我听言礼说,京兆府今日便在公堂审讯韩近章,那韩近章受了刑狱司的刑,却什么都没说……”
公堂审问,陆听晚只听见这个,同陆听芜又寒暄几句,才嘱咐风信顾好店铺生意,自己去了京兆府。
待她去到京兆府,公堂审问早已结束,程羡之与京兆府的人还在讨论案情,公堂之上他不曾露面,只坐于堂后旁听审讯经过。
陆听晚托京兆府护卫传话,京兆府尹刘林闻言那人是来举证的,便宣入公堂问话。
“草民江氏,叩见府尹大人。”陆听晚拱手行礼。
“江氏,关于京郊私藏甲盾一案,你有线索?”
“回大人话,正是,子时前京兆府审理一案,案件之中,可是直指韩大人私藏兵器于京郊宅子?”
“有何问题?”刘林坐于公堂案前,陆听晚仪态端正,屏风后,一位清风霁月的少年郎端茶细品,听着外边一言一词。
“那敢问大人,城西商会大院,孙桂宅子里的兵器和甲盾,也是韩大人的手笔吗?”陆听晚直视那穿着官服的青天老爷。
刘林顿了几息,斥问道:“什么城西?城西还有兵器?”
“没错。”
“你如何知晓?”
陆听晚不疾不徐,如实说:“那夜草民在孙桂府邸,亲眼见着有人深夜运送兵器入了孙桂后院一处密室。”
屏风后呷茶的人指尖微顿,原本舒展的眉压上深眸,戾色暗起。
她没道出韩近章,也没提及为何要去孙桂府邸,还一口咬定那晚见的箱子,就是兵器。
好大的胆子,该是疼她胆大妄为还是太过不知所谓。
“江氏,你可知私藏甲盾可是重罪,若做假证按同罪处置,你说商会孙桂府邸私藏兵器,可有证据?”
“证据?”陆听晚说,“大人派人去搜不就知道草民有无撒谎,是否作的假证?”
韩近章被栽赃,城郊宅子处的兵器有了主,窝点被端了。那孙桂宅里的兵器短时间不会再挪动,是以,京兆府派人去搜,准能抓个正着。
陆听晚不怕搜不出东西来。
刘林些许犹豫,一时半会儿要弄来搜查文书,怕得入夜了。
“大人不敢搜?”陆听晚质疑道,“难道府尹大人也怕那孙桂不成?”
“放肆,”刘林绝不允许自己的清名被质疑,那严明的神色中透着正气,“孙桂不过一届商贾,本官有何惧?即便官职大于本官,若触法律者,也无需所惧,在其位、谋其政,大岚律法容不得践踏。”
“既有大人此话,那草民便放心了。”
“草民在枫林巷开了家花铺,在京郊农庄外识得些花农,花农以种植花卉为生,每年的花都会送到城西给商贾,可今年商贾恶意压价,花农无以为生,此事也曾闹到京兆府过。”
“可这与韩近章私藏兵器有何关系?”
“问题就在这里,”陆听晚说,“那花市商贾是跟商会通气的,为何要打压花农价格,不就是想要从中获利,而涉事的都与这孙桂有密切的关系来往。”
“孙桂不仅涉足房屋买卖,又打压市价,府院内还私藏兵器,不过一个商会会长而已,有这么大权力能够只手遮天吗?大人?”
陆听晚所言越发胆大,屏风后的寒舟抱臂,与正襟危坐的程羡之说:“江雁离为何要为韩近章出面作证?大人不是说此人利己?”
程羡之在寒舟面前是有提起过陆听晚,也是因着办差的原因。
“我也想知道,江雁离因何为我作证。”程羡之意味深长继续品着茶。
“韩大人是否公正廉洁、两袖清风,草民不敢妄言,草民只将自己知晓之事全权告知,还望对大人办案有助,既不冤枉好人,还能将背后搅弄浑水的主使肃清,还花市、楼行,一个清静的经营市场,至于旁的,草民势微,亦触不可及,并非我所能左右。”陆听晚义正言辞。
刘林有所为难,倒不是不敢搜,静了片刻,屏风后掌簿上前,伏在刘林耳侧说了几句话。
刘林中途离开半盏茶,搜查文书便到了他手上。
那是程羡之事先备好的,就等一个契机,通过京兆府的手将孙桂后院的甲盾搜出,孙桂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运输如此之多的兵器和甲盾。
既能过得了城门巡检,还能出得了兵部查检,定是有人能为其掩护,并放出暗哨,才能顺利躲过层层盘查,这可不是一件易事。
程羡之心底猜出些联系,可仍需京兆府将剩下的线索和证据连起来,正好陆听晚的出现,能够为其完成这一步。
有了搜查文书,那就好办了。
刘林派人去了孙桂宅院,寻到陆听晚所说的后院密室,果真,拢共十大箱子,两箱乃是旧甲,四箱长刀,四箱弓箭。
都是前朝所剩的陈旧次品,不会拿去战场用,亦不会出现在各部当中。
想要给禁军和程羡之下造反谋逆罪名,太过轻巧。或许背后之人一开始也不是这个目的,而是另有他意。
孙桂同那十箱兵器一并押解回京兆府。
该交代的孙桂都交代完了,而城外屋宅正是他们转移的场所,之所以要咬定韩近章,也是狗急跳墙,退而求其次的做法。
韩近章带人蹲守的那几日,商会的人便有所察觉,禀告上去。收到的消息便是让他们的人将禁军引入院内,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