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列排排的士兵穿着厚甲，火光将漆黑的铠甲照出冷冽的光，他们站在原地，就像是定在地上的钉子，形形色色的脸记不住容貌，却充斥着坚毅。

密密麻麻，像是一块块顽石堆积成的大山，只是站在那儿不动，便自有一股令人生畏的肃杀之威。

安王心头一紧，手中的缰绳磨破了一层油皮儿也未曾察觉，几个朝廷跟随而来的武将连声催促着，他不得不收敛起被震慑的心神，打马上前去。

火光灼灼，红影下安王看向骑马矗立在卢龙军最前方的那人，明光甲在身，熠熠生辉，那脸上熟悉，却又陌生，真真矛盾的很。

“煜王，你违抗圣旨，带领卢龙军一路到酆都城下，到底意欲何为？”

安王沉声质问着。

只听着一声轻笑，对面的人裂出一口白牙比身上的明光甲还要再亮几分，又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煜王‘姜凝曜’单手撑着下巴拄在马鞍上：

“这话问的可笑，我要做什么不是老早之前便告诉天下人了吗？朝廷奸佞当道，小人作乱，我身为太祖幼子，姜氏血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大酆江山被他们搅乱。”

此前大街小巷传言煜王是太祖皇帝与珍贵妃的幼子，朝廷对此也没有辟谣，这已经让多数人都认定这是真的。

眼下，煜王当着众人的面亲口承认身份，不出人意料，更有些尘埃落定的果然如此。

安王怒目而视，对其方才所言十分不满：

“冠冕堂皇！有奸佞小人，那你倒是说说，奸佞是谁？小人又是谁？就算真有其人，圣人自会处置，就算眼下圣人卧病，那也有肱骨之臣商议谋定，轮不到你来做主，你分明就是心有不愤，要造反谋逆！”

煜王眯了眯眼，笑意更深，却不是真的在笑，声量清彻：

“奸佞，小人，等我入了城自然会把人揪出来处置。至于你说的，我心有不愤，倒不如仔细说说，我为何不愤？”

这些话，在场之人听的清清楚楚，就连城墙之上的杨世广也半探出身子，想要听的更仔细，更不论那些胆大包天，偷跑出来想要瞧热闹的城中百姓。

安王察觉到众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中一紧，几欲开口，却又没能说出什么。

见状，煜王讥笑一声：“怎么？不敢说了？”

安王瞧见他不屑的神色，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压着怒火，咬着牙：

“那些谣言皆是你派人有故意散播，就是为了妖言惑众，蒙骗百姓，收拢人心。你污蔑圣人，满口胡言，都不过是为你大逆不道的做派找借口罢了！”

城墙上，杨世广的眉头越听越皱，安王已经有了火气，这般反而会激怒煜王。

“哈哈哈哈哈……”煜王仰头大笑。这一回，他的笑才有了几分实感，眼见着安王已经怒火中烧，他干脆就让这把火烧的更旺一些。

“谣言吗？太祖一共四子，如何会在短短几年相继而亡？论贤德，论聪慧，论仁义，他们哪一个都比当年平庸的秦王卓越的多！若不是秦王残害兄弟，我母妃如何会将我偷送出宫，养在豫王府中？”

煜王冷笑，他坐在马上蔑视对面酆都城下所有人：

“残杀手足兄弟，令太祖悲痛欲绝从而崩猝，这样的人，何来仁义？何来德善？如何配做圣人？”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穿透了厚重的城墙，让所有人都听个清楚明白。

话已然出口，便是想阻拦也拦不了，安王脸色骤白：“你这是污蔑！！！既然你不听劝阻，执意将错就错，那便别怪我不顾往日的情谊！”

说着，便与身后的朝廷几个武将对视一眼，抽出腰间的横刀，大喝一声：

“战！！！”

杨世广看准时机，一把夺过击鼓的双棍，手臂肌肉隆起，重重的砸了下去，战鼓声起，肃杀之气瞬时而来。

安王退到后方，三名武将顺势而上。

煜王哼笑了声：

“我不愿与你们为难，只是想讨个公道。既然这公道你们给不了，那就别怪我自己来拿！”

“逆贼，大言不惭，今日我们就来会一会卢龙军……”左武卫将军大喝一声，手中横刀锋利，驾马冲了上去。

煜王却看也不看，抬起臂膀打了个手势，道：“列阵。”

战鼓如雷，嘶吼阵阵，漆黑的夜染上了一层红光，兵刃相接火星四溅，掺杂着铁腥味。

安王的耳边充斥着嘶吼，他皱了皱眉头，下马进了城门，脚步匆匆、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一般。

等上了城门，他喘着粗重的气息，半靠在城墙上透过箭眼往下望，只见卢龙军黑衣黑甲，宛若飞龙入水般游刃有余的列行布阵。

而十六卫与之相比便显得生疏了许多，一支是常年抵御外族的军队，另一支则是经年未见战场的卫队，高下立分。

安王不精与兵法，前段时间也算是有了些见识，眼下的两军谁胜谁负，一目了然，毫无悬念，只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额间的汗珠儿一层层的冒出，他深呼出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

“援军呢？此前朝廷不是下旨调取凤翔府和径原道的援军吗？”

杨世广目光深沉的看着底下的战况：

“各地府尹和节度使都不是傻瓜，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搅入这摊浑水中。朝廷的旨意，他们接了却不一定照办，又或是找筏子拖延。”

安王眉头紧皱，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

“地方官员竟敢如此行事，他们拿着朝廷的俸禄，行的却是不忠不义之事，有此蛀虫，大酆焉能不崩？”

杨世广见他一脸愤慨，忍不住解释道：

“不是他们不忠不义，而是如今朝廷一是圣人病重，二无储君，形势不明，如何敢动？”

今日若是安康帝下旨，援军必定快马加鞭赶来，半刻钟都不敢耽误。

可惜，眼下龙椅无人，徐皇后和韦长明再如何厉害，也不如帝王外露的一点儿威慑。

战况愈演愈烈，卢龙军悠闲的很，像是猫抓耗子一样耍弄着他们，安王看的心焦，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一把抓过身后的护兵，问道：

“人回来了没有？东西送到了没有？”

“殿下别急，临出城前人已经快马去了，如今短短时辰差不多也该把东西送到了。”

杨世广听见二人的对话，不由得暗暗纳闷，难道还有后招？再低头看向城楼下已经被卢龙军围困的十六卫，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陌刀。

……

城南，平遥坊，徐府的大门被敲响，走进主院时，里面早已经坐着一个人。

头发灰白，披盔戴甲，正老态龙钟的坐在上首，手中握着一把寒光冽冽的宽刀，与当下武将佩戴的刀具十分不同。

一见到那把刀，护兵立马就认出来了那人的身份：“徐老将军，安王殿下派我来给您送一件东西……”

徐珂扬起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东西呢？”

护兵微侧过身去，从怀中掏出一方手掌长短带了锁的木盒子，递了过去。

徐珂接过，一掌就劈了下去，盒子裂成两半，掉出里面用帕子层层包裹的兵符，仔细确认之后，他长叹一声。

“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大酆的江山，我就算是死，也要为圣人守住！”

说着，他站起身来，扫了一眼护卫：

“你跟着我来！今夜，你就跟在我身边，半步也不许离开。”

护卫早就得了安王的吩咐，让他唯命是从。两人穿梭过两座小院儿，绕过园子，进了假山深处。

徐珂掏出火折子，按动机关，在护卫诧异的神色中走了下去。

空旷的甬道中，两人的脚步声十分明显，护卫再傻也明白了这是秘密修建的地道。

若说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修建这种东西，普天之下除此一人，安王可没有这样的胆子。

徐珂走在前面面色沉重，早在他担任千牛卫大将军时，安康帝便已经着手吩咐他在原本搭建的地道中，再建一条无人知晓的绝密通道。

厚重的石门打开，壁灯也随之点燃，护卫愕然看着里面密密麻麻披甲戴盔的士兵，少说也要有几百人。

徐珂没有理会，只是径直往前走，再打开一道机关，楼梯往上便出了地道，到了一处大院子，里面站满了士兵。

“没想到，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徐珂的脸色说不上好，却还是抽出腰间宽刀，面容正肃。

“十年不见天日，只为今日保家卫国，将士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所有人抽出横刀，冷光在夜色中反射，脸上皆是刚毅坚定，让人不禁动容。

忽然，想起一阵格格不入的拍掌声，徐珂等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院门不知何时大开，门边倚靠着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

男人朝前走了几步，是个跛脚。

“你是何人？”徐珂将宽刀指向他。

“道人，袁劭。”袁劭笑呵呵，目光不屑的盯着那柄宽刀，玩笑道：“老将军，这把刀您可不该指着我，而是指着他！”

说着，地下密道忽然传来刀剑相击的打斗声，徐珂瞳孔猛地一缩，密道口走出上来一人，高大魁梧。

徐珂眯了眯眼：“你..你又是谁？”

男人拱手行了一礼：“侯明，见过徐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