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二十有二。”燕见衡话语轻轻落下。
谢微今眨眨眼,他算了算自己的年龄,面色微妙。
随即他面不改色地开口:“嗯,我就比你年长两岁。”
妖怪的年龄不能和人一起算。谢微今毫不心虚地想。
“燕道长,见衡,不如你唤一声哥哥来。”谢微今说着说着,眼睛越发明亮。
燕见衡抿抿唇。
谢微今凑近,那双明亮泛着潋滟之色的眼眸那么近,燕见衡心跳声仿佛停止。
与此同时,小道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扯着青郢道长,有些好奇又有些犹豫地问:“师父,那个……”
青郢低头:“怎么了?”
“师父,你给师兄算过命,说他命不好,会早死,活不过二十,如今师兄活过了。”小道长顿了顿,神色看上去更加纠结了。
小道长接着说:“你还说师兄断子绝孙,一生孤独。”
青郢眼皮子一跳。
“如今师兄有了伴侣,也不见一生孤独。”小道长苦着一张脸,“师父,你是不是算的不准啊。功力的确下降了?”
刚刚他为了给师父面子,都没当着谢微今的面说师父不好。
青郢:“……”
“不对。”小道长又摇头,手比划了一下,“只下降了一点。”
“断子绝孙这个应该算……算对的吧?”
青郢挑眉,道:“这怎么能算到我头上。”
“是你师兄这命不好算。”青郢忍不住拍了拍小道长的小脑袋。
他神算的名头就栽在了这个大徒弟身上了,人生头次遭遇滑铁卢也是因为大徒弟。
从此之后,算燕见衡命数的时候,他基本都是持有保留意见的。
明确对燕见衡说只算参考而已。
说着说着,青郢眼底带着笑,忽然就想到了当年算一算的场景。
那时,十七岁的少年眉眼间带着几分青涩。
已经在燕见衡身上栽过一次跟头的青郢道长想要不死心地再给燕见衡算一算。
青郢道长拉住少年,说:“师父再给你算算,寿命算的不准也挺好,我也高兴。”
“如今师父给你算别的。”
冷峻沉默的少年瞧着青郢,看着师父眼底的跃跃欲试,只能无奈应下:“只能再算一次。”
青郢道长连忙应声:“好,就再算这一次。”
青郢为了防止失误,算了无数次,最终才给出了答案。
“见衡,为师给你算了算姻缘。”青郢笑道,“你好不好奇?”
燕见衡低声开口:“不好奇。”
青郢听见燕见衡的回答,只当做听不见,说:“我给你算的姻缘就是……你没姻缘。”
“你注定一生孤独,绝无情爱在身。”说道后面,青郢放轻缓了语气。
声音入了十七岁少年的耳,少年面色却依旧平淡。
片刻后,青郢就直接恼了,推翻自己的说辞:“不准不准。”
“我给你算命不准,这也不会是真的。”青郢安慰道。
燕见衡却是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来:“无事,师父。”
“我亦觉得,情爱于我,也应是如此。”
无牵无绊,情爱于他,无相关。
那年,少年眼底平静,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莫名带着几分伤怀。
青郢沉默着,总觉得不好。
并非姻缘不好而觉得不好,此生没有姻缘便没有姻缘,他都活到这个年岁,不也未曾有伴侣。
他在意的是燕见衡的态度。
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对他而言,不过如此。
生也好,死也罢。
看的太过于淡薄。
见衡,毕竟如此年轻。
青郢更希望,他有生气一些。
这是他作为师父的期望。
思绪收拢,青郢回望一眼。
嗯嗯嗯,情爱不重要。
如今在燕见衡身侧之人,可还能得年少的他一句,不重要呢?
他就说,少年人,话不能说得太早太满。
青郢笑了笑,带着小徒弟,说:“走,师父去检查检查你现在的功课去。”
小道长点点头,答应:“好,师父,我最近学画符,老是画不好来着。”
*
谢微今还是没能哄着燕见衡叫他一声哥哥来。
他有点点遗憾。
想着后面有空就来。
燕见衡捂着谢微今温凉的手。
若说他的体温并非正常,冷时极冷,热时极热。
那么谢微今的体温就是一成不变的温凉。
不论谢微今是否做过一些运动,他的体温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
温凉如玉。
“师父言我早亡,后面他总说他算的不准。”燕见衡继续了前面的话题。
“说他算的不准是一件极好的事。”
燕见衡身上的温度仿佛要透过这只手,暖到他心里去。
他此刻的眼眸安静又沉默。
谢微今仿佛通过这双眼睛,看到了仍旧年少时的燕见衡。
心中忽然一动。
“是啊。”谢微今轻笑,语气也很轻缓,“是好事。不然,我就遇不见如今的燕道长了。”
“师父言我活不过二十,其实也有其他的原因。”燕见衡继续道。
燕见衡无父无母,是在一个漫漫大雪天被师父捡回来的,显些被冻死,哪怕后来被救了回来,体温却也同常人不同。
更加令青郢觉得诧异的是,这位天生体温不似常人的孩子,是天生的阳生之体。
冷热冲撞,幼小的孩子是无法承受。
也就是说,这孩子,注定活不长久。
青郢当年也打算找个地方落脚,修个小道观。
好巧不巧,他正是在自己选中的位置那儿捡的孩子。
这孩子就像天生给他做大徒弟的。青郢那时这样想。
于是,青郢封印了燕见衡的体质,缓慢地过了好些年。
直到燕见衡十二岁年,他第一次发作。
冷热之势,难以控制。
青郢便知道,自己从第一次见到燕见衡命数时,看见的,寿命有缺,命不过二十,即将应验在燕见衡身上。
他为这孩子可惜。
他再怎么封印,也无济于事。这自他降生起带来的冷热体质反复淬炼他的心智与身体。
燕见衡一直比别的孩子来的成熟一些。
青郢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才是被包容的那个人。
“所以,燕道长活过了二十。”谢微今安静听着燕见衡讲的那些事。
“这很好。”谢微今勾唇。
“所以燕道长这些年来,这么贫困,是因为药材的缘故?”谢微今忽地问。
那日谢微今在春令坊买的东西,谢微今只能闻出来,是草药香。
如今想来,正是为了燕见衡本身的身体。
如今再怎么活过了二十,但是体质却也仍未改变。
这么些年的痛苦,依旧。
或许燕见衡的一生,便是如此。
谢微今垂眸,明明他依旧笑着,燕见衡却能感觉到,不一样了。
笑意在皮肉,不在其心。
劫难。
谢微今在心底默念着这两个字。
这仿佛就是伴随燕见衡一生的劫难,但是燕见衡并未表现出苦痛来。
谢微今恍然出神地想着一些东西。
忽然间,他感觉到眉心一热。
燕见衡不知何时抬起一只手
他道:“微今,莫皱眉。”
谢微今恍然,他迟疑地伸出手来。
他竟是皱眉了吗?
他抓住了燕见衡的手,蓦地轻笑,眸光流转,笑意吟吟。
“好啊。”他答应。
*
玉淮不止来了两位客人。
还有许许多多回家之人。
奚逢安和薛邻不过恰巧正是其中二人而已。
奚逢安回到王府中,换了一身打扮。
和在县城时候的打扮不同,在玉淮,他打扮的明显华丽了许多。
就连表情也冷漠许多。
就像是在玉淮这座城池里,所有的情绪只能掩盖在冷漠的面具之下。
“二皇兄应该进宫了才是。”奚逢安低声呢喃。
他侧身,问:“你觉得我现在应该进宫去吗?”
薛邻沉默片刻,回答:“殿下觉得该去就去。”
奚逢安对于这个答案并不算满意,却也没再说一些其他的。
“嗯,我明白了。”奚逢安说。
片刻后,薛邻见着奚逢安再也没有多余的吩咐,他的身影再次隐匿在阴影中。
从前他是玉淮薛家的少年郎,如今,他只是皇子奚逢安的护卫。
多余的决定,由不得他来做。
奚逢安瞧着薛邻隐匿的地方,薄唇轻轻抿着。
一言不发。
未曾等待多久,奚逢安跨出王府的大门,走进了深宫之中。
此时已经是下午,当今天子似倦了,在他的宫殿中,二皇子奚天华朝着皇帝行礼,交代起来这一趟行程。
当然,其中少了不“很少的”美化。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慈爱非常:“老二你这些日子奔波也累了吧,不如下去休息休息。”
正当奚天华志满意得快要顺着这话离开时候,正有人通禀:“陛下,四王爷求见陛下。”
皇帝脸上的笑容依旧,看似对奚逢安的到来并不算太在意。
“啊,小四回来了,让他回来给朕看看瘦没瘦。”不过通过这话的语气,还是能看出皇帝对待奚逢安明显比奚天华更亲近。
奚天华笑意一沉。
然而,在天子面前,奚天华甚至没敢有别的多余情绪外漏。
很快,奚逢安走了进来,瞧着一边的奚天华,目不斜视,朝着皇帝行礼。
皇帝亲自将奚逢安拉起来,面上满是父亲的柔和慈爱。
奚逢安感觉到一股冷冷的目光,他看了一眼奚天华,勾唇笑道:“父皇,二皇兄也在啊。”